《反骨》南宴欢

10、玉不琢（下篇）

　　我把他葬在了我的院子里，下葬的那一日，老皇帝挖的那处山脉塌了，露出了地底的三万尸骨。
　　十年前突然消失的玄武王朝重见天日。
　　女帝玉九亭被葬在水晶棺椁中，神色痛苦，身子还保持着被人糟蹋的模样。
　　她的手上抓着的是晋阳皇帝的龙袍衣角。
　　原来当初毗邻晋阳的玄武王朝一夜消失，晋阳帝声称玄武女帝为了嫁为晋阳皇后，不惜割地相送，后来被他拒婚后心灰意冷之下，带着后宫三万人隐世而居。
　　至此，世间再无富饶多金的玄武国。
　　老皇帝深居简出，大约是怕天下人看到他那张丑的很纯粹的皮相，就不相信了。
　　如今三万玄武宫人的尸骨被老皇帝挖了出来，天下人再信他的鬼话，就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还有一座连绵不绝的金矿山。
　　诸侯讨伐，百姓暴起。
　　晋阳四面楚歌，内乱不息。
　　我换了一身华服，特意进宫向他道喜。
　　“陛下，看啊，这乱世如您所愿。”
　　他气得叫人把我拖下去，活剥了我的皮。
　　可是没人理他，宫人们都低垂着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叫喊。
　　“陛下，我这公主也不是白做这么多年的。”
　　他剧烈的咳嗽着从龙椅上滚了下来，他的伤寒症一直都没好。
　　怎么会好呢？我的小厨房日以继夜的给他送他从没吃过的菜肴和水果，我嫁去将军府，唯一没有带走的就是我的小厨房。
　　我对他这么上心，他的病怎么能好呢？
　　他气急败坏的问我，”你要造反吗？”
　　“陛下误会了，我不造反，我只想屠了你的王朝。”
　　“你怎么敢？我有祁念安……”
　　他真是病入膏肓了。
　　“陛下忘了，视你如君如父的大将军已经被你赐了鸩酒，那酒还是我亲自端过去的。”
　　“即便他死了，他的三十万大军……”
　　“三十万大军如今姓冯，是我的亲卫，此刻应该已经杀进了京城，围了你的皇宫。”
　　老皇帝终于开始怕了，人一旦害怕，就会变得愚蠢。
　　“你还记恨着朕灭了你的国吗？”
　　他都这样了，还要惹我生气。
　　“一国女帝被你带着一众武将在她的女儿面前活生生的奸污而死，我不该记恨吗？”
　　“可朕也救了你啊，你母亲玉九亭对你并不好，那日若不是朕及时赶到，你就会被她活活烧死，你忘了吗？”
　　他怎么还敢提我母亲的名字呢？
　　“那把火是我自己放的，我得活着呀，活着才好叫你生不如死。”
　　我在城楼上搭了戏台，逼着全京城的百姓当看客，我扒光了老皇帝的衣服把他吊在城楼上，威逼着朝臣们用嘴咬掉他的肉。
　　满朝文武也有宁死不屈，忠君爱国的，就跟祁念安一样顽固不化的愚忠，比如林相。
　　三分之二的朝臣还是咬了，他们牙口都还不错，咬得老皇帝”嗷嗷”的叫唤个不停，吵得我脑袋疼，就捏碎了他的喉咙。
　　好不容易得了安静，就看到被我亲手埋了的祁念安帅气威武的出现在城楼下，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林相的女儿林黛玉。
　　我就说她是个烈女子，把我埋得这么深的夫君都给挖了出来。
　　祁念安的出现也给了老皇帝生的希望，他都敢瞪我了。
　　呵呵，我问他，”你觉得你还有脸活得下去？”
　　满城百姓都欣赏了天子雄姿，还有为了活命啃咬君主的朝臣，”你觉得那些咬了你的臣子不怕你报复吗？他们还会认你做天子？”
　　他目色笃定的看向城楼下拉弓上弦的祁念安。
　　还真是只有他会认你，就算你捅了他一百刀，他也只会重新拔出刀来，让你捅个高兴。
　　我又多了一条恨老皇帝的理由。
　　我拿匕首对准老皇帝的心脏，祁念安在城楼下喊着我的名字，我以为他会说：”冯玉，放了陛下，我留下你一条生路。”
　　可他说的却是：”冯玉，我求你……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这个人好像真的喜欢上我了，就是对我狠不下心啊。
　　可是怎么办呢，从我放火烧死自己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有退路了。
　　匕首狠狠扎进老皇帝的心口，祁念安手中的箭在老皇帝断气的瞬间冲我飞来。
　　我就说他狠不下心，他的箭从我身边穿过，射了个寂寞。
　　他连伤我都做不到。
　　“祁念安，老娘从来就没喜欢过你。”
　　我潇洒的从容一跃，把自己摔了个粉身碎骨。
　　我是林相之女，也是新朝的皇后。
　　皇帝是我爱慕许久的良人，以前他还是将军时，我就喜欢他，可惜他那时娶了挥金如土的长公主。
　　我其实是不喜欢那个女人的，后来听说她吐血可能得了什么大病，活不长的，我就带了一堆没多大用处的补品去看她。
　　她很漂亮，待人接物也是恰到好处的热情，只是我在她眼里没有看到人气，就是活人该有的活下去的希望。
　　她是没有的，所以我不放心把将军交给她。
　　我挑拨他们的关系没有成功，却知道了将军待她是不同的，只有她敢指名道姓的唤将军的名讳，她在宫门口等将军时总是”祁念安、祁念安”的叫唤着将军。
　　一会儿是她饿了，催促将军走快些，一会儿是她累了，吵着让将军背她回府。
　　我从未见过将军拒绝，将军把她惯的更娇贵了。
　　京城女眷们踏青，丫鬟们在一旁撑伞遮阳，而她只带了将军来，她席地而坐吃着糕点，将军拿身体给她挡着太阳。
　　一动不动的三个时辰，直到太阳下山。
　　我当时就想，她上辈子可能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这辈子下凡投胎才能遇见这么好的将军。
　　直到将军突然消失后，所有人都不承认他的存在，就连我父亲也被下了死令，不能提及关于将军的任何事。
　　将军府成了她的公主府，祁家军也成了她的私军。
　　我被父亲禁足，好不容易逃出府去找她，她正在院子里埋什么东西。
　　看到我出现，她似乎并不惊讶，只是问我：”想做皇后吗？”
　　我被她的话吓着了，她意识到自己没说对，又重新问了一遍，”不是现在这个老东西的皇后，你想做祁念安的皇后吗？”
　　她把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说得很平静，好像她手里正好有一个皇位空缺着一样。
　　我问她，”你没有跟陛下联手想要把将军完全抹除掉吗？”
　　她看着脚下的埋好的土，叹了口气，”是他自己想要把自己抹除掉，以为我会感激他吗？他做梦，我这个人很凉薄的，他只能从我这里换到一杯酒。”
　　我听着她说凉薄的时候，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了以前没看到过的活人气，是不舍、是悲伤、是藏不住的爱意。
　　只是一瞬间，这一切都被她掐灭了，她不耐烦的问我：”你到底想不想做他的皇后，给个准话。”
　　“想，可陛下还……”
　　“那老东西你不用担心。”
　　“将军也不会造反的。”
　　“造反这样的脏活累活，我来替他做，你要做的就是在我功成之后，到这里把我埋的东西挖出来。”
　　我觉得她可能疯了，”你难道是想用将军的兵去反他的国吗？”
　　“有什么问题？”
　　“将军会杀了你的。”
　　“他不会的，你的将军可喜欢我了。”
　　“那你还要伤他的心？”
　　“我又不喜欢他。”
　　她还真会糟践将军的心，”如果将军真的下不了狠心杀你的话，我会帮他杀了你。”
　　她笑靥如花的劝我，”傻姑娘，我会成全你的，别让他恨你，他身边真心待他的人不多了。”
　　临走前，她给了我一瓶酒罐子，”对了，别忘了挖出来以后再浇点水。”
　　我没想到她在院子里埋的人是将军，那瓶解假死药的酒是我父亲给她的，她从一开始就和我父亲联手，为的就是助将军登基夺位。
　　而她一跃落下城楼，兑现了她说要成全我的话。
　　我如愿成了皇后，陛下却在大婚那天问我，”她是不是从未喜欢过我？”
　　我骗了他，”陛下，她是玄武的公主，一心只有复仇，她对陛下只有利用，从未真心喜欢过陛下。”
　　其实我知道，她本该灭了晋阳的，可为了祁念安，她选择拔掉晋阳的烂根，给他留下一个清明的朝堂。
　　只是我有私心，我想让陛下忘掉她，想让陛下心里只有我。
　　可我还是输了。
　　后宫里新宠妃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看着她那张酷似冯玉的脸，问了身边的宫女：”这是第几个了？”
　　“第十个了。”
　　满后宫的女人都是她的影子，到现在，十个受宠的都活不长。
　　因为她们都不是她。
　　冯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