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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卿不念(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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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踝被人握住,白眉老道猛地低下头去,却见浑身湿漉漉的白衣少年拽着他的脚踝从悬崖下爬了上来。
水珠滴落在他白皙的赤脚上,未戴仙门抹额,也未束道家法冠,只是用一支凤头簪将雪色的长发束着,看来不是仙家弟子,应该是个闲散仙人。
他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提着一根鱼竿,腰间挂着一只琉璃瓶,瓶子里装着两条小金龙,看起来像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毕竟,放眼九重天,应该没有哪位仙人,敢以龙为饵,在无妄海钓鱼。
他抬脚欲走,三大仙君无人敢拦,我却如同拉住救命稻草一般拉住了他的衣摆。
嗓子被毁,我无法言说,只能”咦……啊……”的叫喊着向他求救。
“姑娘,你手上沾了血,别弄脏老夫的袍子。”
说着便要扯出衣摆,可我攥得更紧了。
他目色清冷的看向白眉老道他们,”我向来不喜管人闲事,今日有缘,三位不介意老夫替你们动手吧?”
三人客气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随手捻了道剑决,悬崖峭壁都在微微震颤,离他最近的白眉老道不自觉退了一步。
这种震山剑气便是他来捻决也要聚精会神以血为引,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果然是……
赞赏之情还未宣泄于口,剑气戛然而止。
被攥住的衣袍也只被割断了一半。
这真是携滔天巨浪而来,刚要拍碎山河,大海突然就平静了。
原来是个花架子……
白眉老道冷笑一声,不客气道:”不知阁下居于何门何派?姓甚名谁?”
他扔了鱼竿,双手负于身后,依旧端着高深莫测的架子,不见半点因为修为不足而剑气中断的尴尬。
“老夫……扶摇山主,叶菩提。”
白眉老道掀起道袍下摆,抬腿就是一脚,”去他妈的叶菩提。”
扶摇也配叫山?那就是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土坡。
叶菩提被踹下山时,我瞬间放开了他。
他瞪我一眼,”你这会儿知道放开了?”
他落入无妄海不久,我也被送了下来。
和我一起下来的还有三百傅家人的残尸。
万古岁月,无妄海吞噬了无数神魂仙骨。
它们有执念,有怨恨,唯独没有意识。
数万残魂奔赴而来,只为啃噬我和他的骨头。
乌泱泱的黑雾将我包围,就在黑雾即将淹没我的瞬间,一声”滚”吓得它们四散溃逃。
它们在颤抖、在害怕,在恐惧……
可我不知道,已经没有意识的残魂,究竟在恐惧什么?
“姑娘……若还没死透,麻烦拉老夫一把。”
我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漂浮着一块波光粼粼的琉璃浮木。
上面趴着一个白衣雪发浑身湿透的男子,他长臂伸展把修长的手指递了过来。
他不会游水,遍体鳞伤的我拉着他和那根浮木,拼了老命才游上了岸。
他毫不感激的说:”你这么会游水,应该直接把老夫送回扶摇山的,无妄海的尽头就是扶摇山了,很近的。”
我TM都快死了,而且我也没听说过无妄海还有尽头。
“你怎么厉害,你自己飞回去吧。”
“老夫不会,老夫只是个凡人。”
我不信,”凡人怎么可能吓退无妄海的残魂?”
“老夫真是凡人,要不上去槐山怎么会用爬的。”
我又有点信了,他爬的是真不容易。
不过,”你一个凡人,在谁面前自称‘老夫’呢?你知道我多少岁吗?”
“从你碎成渣的仙骨来看,也就三千六百岁的年纪,老夫不才,与天地同寿,算起来应该……”
他抡起手指,正儿八经的算了起来。
“老夫应该长你十万岁。”
“你蒙谁了,凡人能活十万岁?”
“你是半神血脉,生来便是仙,老夫和你一样。”
“你生来也是仙?”
“我生来是就是魔,是个纯种的魔体凡胎。”
噗——
“呀,你怎么吐血呢?还现了原形,你是真的被他们打得惨呀。”
老娘是被你气的。
叶菩提抱着一只闷闷不乐的狐狸到山下的村庄登门赔罪。
“不好意思啊,老夫的狐狸不是故意要吃你们的鸡的,她只是得了一种不吃鸡就要死的病。”
村民:”道歉就不必了,赔钱就成。”
他在扶摇山上的庙里供了一尊自己的像,别人家的庙供的是佛,他的庙供了尊魔。
哪有什么香火,哪有什么钱。
“不如这样可好,它吃了你们的鸡,你们吃它来解气?”
我露出獠牙,吼叫一声,地震山鸣。
村民翻着白眼,”回回都这样,我们哪敢吃这个祖宗,只是这祖宗这回吃的也太多了,一百多只膀大腰圆的走地鸡,她就不撑么。”
人走后,叶菩提打了个嗝。
“是有点撑的。”
我看着他,心好累,每回吃完肉都把骨头丢给我啃,我又不是狗,我是狐仙啊,拥有半神血脉的狐仙。
与众不同很高级的狐狸。
“你是不是又在腹诽老夫?老夫不吃这么多,哪能每天晚上放一碗血给你喝,哪只狐狸有你这么膘肥体壮的,还不是多亏了我。”
我好像更难过了。
我化形的时候又遇上那三个凤族仙君,叶菩提为了我能成功化形,孤身引走了他们。
等我化形成功,只看到夷为平地的村落和满地尸骸。
悲鸣之下,我祭出半神血脉,与凤族鱼死网破。
那也是狐族和凤族大战的开始。
为了寻找封神台的秘密,凤族已经杀了太多狐族人,此刻狐族不顾一切的反扑,凤族逐渐势弱。
他们想要逃,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困在原地,如同他们在槐山,圈杀傅家一样。
而这股力量源自叶菩提一人,他对杀疯了眼的我说,“你尽管在人间杀个痛快,地狱我去。”
凤族被我杀的只剩凤族女君一人,而狐族……本来就只剩我一人,那些拼杀而出的凤族,都是幽魂。
我也好不到哪去,此刻支离破碎的我风一吹,魂就散了,我杀不了一心想要封神的始作俑者——凤族女君。
凤族只剩她一个,我要是死了,叶菩提也活不成了。
我想送他一场造化,”你想封神吗?”
他没有回答我。
“不想也得想。”
因为我想让你活着。
我献祭整个魂族的魂,包括我自己的,半神血脉,献魂于天,降台封神。
这就是封神台的秘密。
叶菩提成了九重天的第一尊神,诸天尊称玉帝。
在我魂飞魄散那一刻,他凉薄的笑着说:”我让那凤族女君不得好死,来还你这封神的大恩。”
他说:”傅倾倾,你这只蠢狐狸,我不叫叶菩提,我叫太白九玄。”
我想起了一切,好像更恨他了。
只可惜,他死的不能再死了,魂飞魄散那种。
我的心口气得生疼,天庭的人问我玉帝是怎么死的,我只能捂着心口说,良心发现自我了断。
我气得都忘了,我本来是没有心的。
我是天地初开的第一颗菩提心。
一直养在天池中,后来神魔大战,魔气四溢。
我一心向善,却在得道成仙时染了魔气,诸神降临,要来杀我。
唯有一直九尾狐狸挡在了我的面前,说要收我为徒,炼化我的魔气。
她本是掌刑的真神,为了让诸神放我生路,卸了掌刑的职位,和我一起隐居在天池。
她爱喝酒,我就酿世间最好的酒。
她爱兵器,我就拼了命的锻造各种各样的神兵。
她好颜色,我就护好自己的脸。
她说:”小太白,人家都是师父宠徒弟,你怎么是徒弟宠师父呢?你是不是喜欢师父呀?”
我很心虚,”我只是想要让师父快点炼化我的魔气,师父请自重。”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魔气是炼不化的。
我三百岁成年的时候,天道降下一百零八道天雷,她提着酒瓶子,一边喝酒咒骂老天,一边替我挡了天雷。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她说:”小太白,别哭,做神仙是没有心的,我很贪婪又想活得久一些,又想感受人间的七情六欲,我手你为徒就图你是菩提心,可图着图着就把命搭进去了,我活该。”
我以为她陨落了,在天池为她守灵。
没了她的庇护,诸神来杀我,他们也想要我这颗菩提心。
只是他们还没见到我,就被天地间最大的魔给杀了。
当九重天的仙君匍匐在我面前,我才知道诸神的陨落。
我成了天地间唯一拥有半神血脉的仙君,他们尊我为玉帝。
而我的血脉神骨都是我的师父换给我的。
她不爱喝酒,只是酒能解痛。
她不爱兵器,只是断尾,需要一件厉害的神兵。
她不好颜色,只是想要我护好自己。
我能给她什么呢?
给她一颗感受人间的心。
即便灰飞烟灭,即便不再存在,即便她……永远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