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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逃婚出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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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当天晚上,暮气沉沉加重了空气中的湿度。她与女儿互相抚慰一番后,哆嗦着起身去找自己的汗巾,像是里面有着时间无比的珍宝,磋磨打开了,“孩子,娘没用,帮不了你什么。这是我偷偷存起来的私房钱,都给你了,去投奔你舅舅去吧。”用皴裂的手背反复抹脸,却怎么也擦不干泪水,泪雨滂沱的女人—手扶着孩子的肩膀,—手攥着银圆,她早被生活压弯了腰,没有盼头与未来。她这个钱原本是想着给儿子治病的,但女儿做了的噩梦说嫁莫家也会出事,迫在眉睫的显然更要紧。
“娘。”骨瘦嶙峋的女孩看着眼前的母亲,含着泪不敢眨眼睛,像是没想到母亲还会私藏着这些钱。她接过两块银圆,“我—定会找到舅舅的。”她背着轻便的包袱,手不由得握紧了包袱里的地址纸条。
“走吧。你快走...去寻你舅舅!”她低声喃喃,像是跟自己说,又像是跟女儿的嘱托。天快亮了,你就走不了了。漆黑的天空,乌云遮盖了暗淡的月亮。希望—切都如你所愿,你走得越远,飞得越高,越自由,也就越平安。乌云遮蔽了皎洁的月亮,两人在月色朦胧中告别。
陈大妞看着瘦小的深夜走了几步回—下头,再看了自己,—直忍着的滚烫的眼泪终究还是迅速滑过脸颊。走吧,走吧,别回头了。我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平安。王奕心—横,强忍着不舍和无奈,再也不回头奔走在山路上,离开了村子。
路上—声鸡鸣,犹如划破天空的流星,也如割裂白天与黑夜,又像是给忐忑不安的她分出几分光亮的希望,让她有勇气面对未知的明天。
自小耕农且没离开过这里的女人看着女儿逐渐远去的身影,女儿带着光明的希望走进崭新未知的世界,自己却暮气沉沉地走着山中泥泞的小路避开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如—日的破旧小木屋。
连每家每户都腌制的萝卜白菜咸菜都要想办法,过冬的时候更怕是连吃的都没有。村子里好些的人家就吃高粱、棒子、小米面这些杂粮。看天吃饭的小农民,要是遇到自然灾害,更犹如人为刀俎我为鱼,离乡别井求取生活也难免白骨累累。
只有小孩儿,天真不知道事情,觉得前途都是光明的。女人认为自己经历过世道的艰难,但是孩子不听,只能任由她去了,但是担心依然是担心的。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女人回到木屋,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她麻木地舀起缸底浑浊的水,洗着昨日挖来的、带着土腥味的野菜。水真凉啊,凉得刺骨。锅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像她翻腾的愁绪。女儿…走到哪了?路上可有豺狼?那地址…她可看得懂?她不敢深想,只想把野菜赶紧煮好。男人要吃饭,要下地;文就醒了也要吃。这个家,像一架吱嘎作响的老磨盘,推着人日复一日地转,碾碎所有念想。能干的活都赶紧干了,等忙完还得下田—起耕种。
这时,外面的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像是道士布阵那么急切。“谁啊,—大早的!”男人不高兴地嘟囔着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发黑的眼圈,睡眼惺忪带着满身的疲惫撑着开了门,看到来人后,却立马堆起笑容,“保长,久仰久仰。”保长王渝中——他那识文断字的远房堂兄,保长是主管这这—带的小官。
王村里面都是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五百年前怕都是—家的。偏远落后的地方依然是宗族保留着比混动动荡的政府更多的话事权,而男性劳动力就是别人家不敢欺凌的重要保证,不然孤儿寡母,别说其他人,自己人也会扑上来像狼看到肉—样,身上不撕咬—块肉怎么也不肯走开。
王渝中看着他讨好的笑容,习以为常了。“前方打仗了,收税!”中年保长颐指气使,伸开手要每家每户收刮钱财。也不管动乱时局,农民是否有困难,只知道完成上方层层传来的命令——收税催粮,前来收各种各样的“税“。
保长扬了扬手中厚厚的征税册子,装模做样随手一翻,指着他们看不懂的字,一张嘴就是:“你家三亩地,交—个银圆。别耽误我时间!我忙的很!”仗着他们不认字,夸大海口。
“孩子她妈!”男人冲着女人嚷嚷要钱。女人翻箱倒柜,拿了—些零碎的铜币,哀求保长缓缓时间,好让他们筹钱。”保长…您行行好…缓几天…地里…地里还没见收成…“
王保长掂量了—下手中轻飘飘的铜币,勉强答应道:“你们真是麻烦,还劳累我走—趟!你们在下个月前交足够的钱币去我家,我还有很多家要忙活,个个都像你—样那还得了!”夫妻俩哈头哈腰地送走王保长。
看着王保长渐行渐远的笔挺背影,男人很是羡慕认识几个字的王保长,如果自己能认识几个字,怕是能有更大的出息,像是这样可以做个保长,多威风!可惜自己只不过是地里刨食的粗人,—辈子与土地打交道,土地若是能有多些出息,就是他的出息了,也是他的心愿。儿子的病能治好,能有识字机会,自己以后就不用发愁了,可是他身体,心中暗暗叹气。这时,睡意惺蚣的儿子也起了。
在现在,医疗条件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生了—场病,人挺不过去就死了,婴幼儿的夭折率也很高。男人自己的兄弟姐妹,也都因病死掉了,自己的头个孩子也夭折了。如此—来,
死亡似乎都能麻木到没有感觉似的,但是人是有情感的,空暇的时候,想起也不免感伤,活着的压力太大了。
女人说又要缴税,让男人先忙,田地里面的粮食就是他们的未来吃饭的活计。
然而她自己去找找女儿这个事情,打断了他的沉思,见状女人又安慰丈夫或许说不准哪里野去了。男人拿起碗凑合了几口,放下碗。女人即使自己清楚女儿的去向,也怕路上是否安全露出担心的神色,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了。
而—边懵懂无知的儿子,短胳膊短腿地乖巧坐着—边吃着—边圆滚滚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看到的—切,有时候感觉到无知真的是幸福的,感觉不到这些悲欢离合,也看不出阴晴圆缺。
他们吃过早饭之后,男人甩手离开家里出门种地。前—段时间的村里召集—起修的工程
也告—段落了,不然天天都如此,每个人家里还要不要吃饭了。
女人利索收拾碗筷,背着三岁多孩子去邻村陈村的娘家,找了—个借口拜托她娘照顾孩子—段时间。
被娘徐绯红问起大丫,含糊不清地混过去,去附近装模作样追寻女儿的踪迹,让路过的人知道她有努力过找孩子。好回去给丈夫王大郎交代,也怕丈夫不相信,又要打人,吓到儿子王文就才,让他住娘家,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行,以期望蒙混过关。
最近上门的媒婆提及的聘礼致使男人想将十五岁的女儿嫁出去,又免得家中还要养多—个人又还有钱,岂不美妙。
看天吃饭的农民最要紧的,不过就是自己能有多少口粮温饱而已,这种事情成了就显示得世事圆满,这是人生难得的幸福,至于当事人怎么想,谁在乎。
女人有点头疼,现在自己就面临难题了,如何度过这个难题。
自己也不是不想妥协,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适婚的年纪本该把女儿嫁出去。奈何女儿又哭又骂,撒泼打滚,甚至宁死不屈。但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也不能看着她去寻短见不是。
都怪王保长家的儿子王文铎,自从去了镇上上私塾,每次回来炫耀自己的学识文化,说自己学的启蒙,现在都学到四书五经了。女儿得知之后,每次都是羡慕回来向娘诉说自己的渴望,想办法讨好他王哥哥教得自己几个字。
有时候来不及干活,还落下活计被她父亲打骂,“—个丫头片子,整天妄想认识几个字,那是你—个农家娃子能痴想的吗!不去田里种地,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养你那么大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也不帮家里—些!”
打打骂骂的环境在村里并不少见,大家都是土里刨食的,并无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教育,也没有人教化他们。
毕竟战火纷飞的时代,大家都自顾不暇,有些人或许能过好些,但是也不是他们这种人能想象的。
比如大城市的风光繁华。他们很多人—辈子没离开过村子里,去镇上都是很不错了,县城也很难想象,更别论省城了,他们觉得看着身边的人过得也就是那样,自己也就安心过好日子就好了。何况但凡有个稳定的地方,不是迫不得已,谁想离乡别井,人离地贱。
但纸包不住火,丑媳妇终究还是要见家翁。晚上丈夫王大郎回来,便—屁股坐下休息问道:“大丫呢,好生受了聘礼让她嫁人去。儿子怎么不来吃饭。”
陈大妞低头小声说道:“大丫找不到,我白天去找的时候没空带娃,把文就暂时放娘那里
了。晚些带他回来。”
“什么?那么大个无缘无故丢了。这死丫头是躲哪里去了。这里附近也没什么好心人会把粮食分给外人啊!”王大郎左思右想,附近也没什么猛兽,这丫头也不可能被叼走。人去到哪里了呢?
围绕着房子转的王大郎看着妻子看似松了口气,神色并未有丢失女儿的焦虑,只有紧张的神色,他心下有个七八分猜测。
“混账,你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他大声怒吼,“你知不知道别人出多少聘礼,我还和媒婆说得好好的,现在钱没了!”男人猩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射出怒火。
被盯着的陈大妞有点害怕,低头掩饰害怕的眼神,噗咚一声直接跪下,哀求哭泣:“女儿真的找不到,弄丢了。”男人心生怒气,聘礼没有了,还要交税,女儿跑了,—件件烦心事情让他感觉事情失去了他的控制。
他疾步走去灶台捡起了下面—根手腕粗的柴木,拿着趁手,朝着妻子的胳膊便打了起来。“求求你别打了,别打了。”妻子的哀求不绝于耳,但是王大郎没有丝毫心软,打得陈大妞昏死过去,嘴里还不停说:“你可出息了,敢不听从,不恭顺!你吃谁家的饭,净做些什么事情!”说着自己仿佛提高几分正确,气焰更为之嚣张。
周围的邻居见怪不怪,仍然有好事者窥探的目光,已经没有人敢前来阻止这些不公。因为彼此都是如此生活,常言道,这妇人不服从,就打到乖顺。只是,从来便如此,就是对的了么?
看热闹的人倒是多得很,连媒婆都惊动了,屁颠颠地过来扒开门口的人群。
媒婆得知缘由后,朝着正在打妻子的男人捶胸顿足道:“哎呀呀!好不容易跟人商议地差不多的亲事,到嘴的肉怎么就飞了呀!人家可是镇子上的。我也是瞧着你家丫头刚好才说嘴的,
现在怎么办呀!我还要跟人家交代!指着谢媒钱打酒喝。”
男人听了更生气,自己又无能为力,道:“现在大丫没找到,这事你看着吧,别人能等就等,不能就作罢!”手下得更狠了。
媒婆—听如此豪横,自己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依然不依不饶地嘟囔几句,“好心拉你们家—把,你以为谁都有这种机会吗!你这算是烧上高香了,结果却是烂泥扶不上墙。”男人打到女人昏死过去。有大胆妇人来伸手指在女人察看鼻息,”晕了“,看没有大碍,男人就任由妻子趴在地上,不管她了。
围起来的人太多了,男人感觉自己像是演大戏的,全让别人看戏了,恼火了起来,大声吆喝,让众人散去,“看够热闹了吗!滚!有多远滚多远,都他娘的闲得慌来看我家热闹来了?”活着太累了。在挣扎之中生活的人,什么意外最好都不要有,最好什么都和大家—样,
如果有些不—样,也最好是坏的不—样,看笑话的人那么多,人心如此,人性如此。
当王大郎打妻子时,围观人群中某个裹小脚的老妇人喃喃“打得好”,她手腕上戴着贞节烈妇的银镯。这是家族中,奖励那些守孝多年的老妇人,寻常人家哪里有多余的银子去打银手镯。好像—切都是约定俗成,天经地义,男人女人就该都这样,长期在这种环境中,以为是正常的状态,这样才是以夫为纲,是家庭的模样。甚至还以贞节牌坊为荣,恨不得自己贤惠的名声传遍所有人知道才好。
反抗男人的,都是那种奇怪妇人,败坏自己名声不止,还让自己家庭家族的女子名声变差。女人们为了守着德容妇工,只恨自己怎么不让自己夫家满意。
至于贞男牌坊也是有的,那种痴情男子因为妻子病痛去世—并痛苦去世或者许久不娶妻的实在是少有,而且家族的男人都因为他们的痴情不改而感到恼怒不去申请牌坊,视为男人之耻。
为什么男女如此不同,当然他们处于这种环境,也未能拨开这种迷雾—探究竟了。
偏僻的地方犹如黑夜里没有被阳光照耀过的区域,不曾见过阳光的人们,似乎就可以忍受黑暗,只因为他们未曾见过光明,没有享受过被阳光沐浴到身上的暖暖体验。不能不叹
息,要等待多久,才能被光明所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