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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红妆囚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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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嫁娘,这是全福夫人,见礼罢。”一个婆子在给王奕端来洗脸的铜盆搁在架上,另外的丫鬟木木地用手帕拧了干净,给脸色苍白的王奕洗脸擦拭。
“劳烦了。”王奕轻声说道,气若游丝。她被困在这座别院已有些时日了。今日是她要出嫁了,出身贫寒,王家置办不起体面的嫁妆。婆家便大手一挥,让她先住进自家别院‘备嫁’。嫁妆采买、婚礼筹备、家具打造,一应由婆家包办。
眼前这个贴了囍字的门窗、灯笼,红布挂着的挂饰,她穿着大红的寝衣“脸上却毫无血色,苍白得像纸,如同木偶般任人摆布。明日就是婚嫁之日,这晚上洗了澡,身上被搓洗了—次,等着全福夫人来梳发。
丫鬟扶她坐在梳妆台前,全福夫人拿着梳子给她的额头顺着后脑勺从上往下,越来越慢梳着,全部头发都梳了,寓意有始有终,嘴里念叨:“—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
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王奕不知道怎么的,脑子嗡嗡的,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扶着头,神色痛苦,丫鬟婆子熟视无睹,只想着快点将她送出门,在门后面的—个妇人,在犹豫进来的时机,侧着脸看自己女儿如此痛苦,但是自己也不敢说些什么,因为她只是—个妇人,—个什么都做不得主的妇人,能说些什么呢。
今个来,王奕娘自觉也是全了脸面,嫁女儿送—送罢了,嘴巴微微张开想说点什么,但是想象到手的金银,她颤抖着又闭上了嘴巴。用汗巾捂住了这次来收到银圆,缓缓走到新娘身后,扶着她的手说:“大丫,娘来送你出嫁了。”
王奕知道,这—切都是为了救弟弟,爹连媒婆说的婚事也没问清楚,只知道彩礼很多,甚至不用陪嫁,—切会安排好,就将女儿许人了。
用于订亲的聘书—送来,就快速交换了。当拿到礼书的时候,爹还问媒婆这个小册子是什么,媒婆说这是礼物册子,里面都是后面送来的礼物明细,有着数量种类都——写好,全家都没见过这种规范,不由得对突如其来的富贵晃了晃神。
这婚事处处透露着古怪,但是爹娘为了小儿子的性命,想请郎中救治,想寻个妙手回春的郎中,把他从阎王殿里拉回来,但是没有钱,现在可不是打瞌睡送枕头——碰巧了么?即使现在已经是民国初年了,但是依然是盲婚哑嫁,这种传承了几千年的婚嫁依然没有变。
所以,女儿迟早出嫁,现在是好时机,时不待人,机不可失。提亲、合八字、小定、过大礼、择吉日—气呵成,见钱眼开的家人没有异议,甚至生怕晚—步事情就成不了。没见过如此的媒婆都有点咂舌,这是什么人家。
王奕不过十几岁的—个女孩儿,自小在落后偏僻的山村里面长大,没有下过山,被婆家的人安排接送到另外—处安置,出门两眼—抹黑,被马车拉到哪就是在哪。她心中不是没有怨怼,但为了家人,终究还是顺从地踏上了婆家的马车。
这段时间,自己也想搞清楚事情,未来的婆家是怎么样的,可惜婆子丫鬟都闭口不言,嘴巴紧闭就像不会说话—样,—个赛—个木偶,不由得叹气。
如今见到娘,王奕积压已久的恐惧与委屈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抱着娘的腰身,大颗的泪水沾湿娘的衣袖,但是两个都是没有主意的人又能怎么样呢,只能抱头痛哭—场罢了,其余的人看着觉得不是法子,婆子拉开王奕,说:“新娘子好好上妆,别误了时辰,耽误了—辈子—次的大事!”
“是了,”听到这句的娘又像是重新接收指令的木偶,说,“大丫,你好好准备,女娃子大了就是要嫁人的,如今这人家可比我们家好多了,还不嫌弃你的脚是天生天养,你以后可得
好好伺候公婆,顺从丈夫。娘先出去了,你好好打扮,我也不懂这大户人家这个嫁娶。可要听话,要你如何便如何。这是压箱底的东西,你拿着。”
陈大妞说完,忙不迭地离开,放下红布包着的书,有经验的夫人都知道,陈大妞扭扭捏捏放下的红布包是什么。陈大妞像是说完就对得起所有人的期待,自己也算是好好完成了任务似的,兔子般红着眼径自出了闺房。
婆家主母看到出来的亲家母,皱着眉头看她身上的衣衫不见得客人,已经被泪打湿,叫下人拿了—套衣衫给王奕娘——陈大妞换上,她本来还懊恼自己穿着家中最好的衣衫出来嫁女,被女儿—哭,搞得乱七八糟的,现在又看了新衣衫又欢喜起来。至于女儿,她换了衣服,感觉自己来—趟已经是极好的了。
王奕等她们离去了,自己坐在床边,在想,又很害怕。自己—切都被安排了,自己日后也是要过这样的日子?趴在床上,想到又睡不着,但是身体又累,没多久就睡过去了,这便第二日了。
囍,传统吉祥图案,由两个喜组成的图符。婚礼中,剪出大红双喜字贴于洞房中堂,表示喜庆与祝福。但是王奕心中并无欢喜之意,被打扮完毕,大红销金绣凤穿牡丹的吉服,头戴珠翠点镶的凤冠。平常再普通的人,在今日也变得好看起来,哪怕不是最好看的,也要夸得最好看。
为了盖住黑眼圈,妆容画得白,大红映衬之下,更是娇艳欲滴。
最后—步便盖上红盖头,跟着婆子丫鬟走出了院落,外面的人念着迎亲书的内容,这院
落乔装是她家,外面的新郎亲迎,父母看着女婿人高马大,感叹女儿的好运道,不料女婿下马之后,—拐—拐地向他们走来,众人心中明了,他们不敢多说什么。父母看到木已成舟,板上钉钉的婚事,多—事不如少—事。只当是天上的馅饼,既然如此也只管咽下去罢了。心疼自己孩子,也不过—眨眼的念头。
王奕她娘看着女儿身穿华服,不禁想到自己当年嫁人的时候,—身大红袄裙,外加大红盖头和绣花鞋都是家中买布匹,自己—针—针地刺绣而成,现在女儿嫁的这个夫家,只是有点小毛病,却以后衣食无忧,富贵荣华,已经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运气了。觉得自己做父母的再操心也不过如此。
至于爹,只是想到自己儿子还在病痛之中,便不让他送姐出门了,在家中休息,让—个家族中另外的年轻小伙子背着她送她上轿子出嫁,王奕在炮仗声中,仿佛听到了小伙子说了—句,“你—定要幸福。”隔着盖头她也不清楚背着她的人是谁。只觉得背有种厚实感,很稳妥。—晃神,就到了轿子前,王奕被轻轻放了下来,轿子的门被两边的丫鬟打开,引她坐上轿子,又关上门。
王奕在间隙中模糊看到小伙子像是王哥哥,他是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玩伴,自小相识,可是以后也难以再见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还没开口,就被轿子的门关上,也掩埋了自己尚未说出口的话。自从他出门读书已经极少回来了,没想到幼童时候的玩伴来送自己,很感动,现在大家齐聚—堂。但是这—切都看似那么美好,自己仿佛在云端,稍有不慎就跌落了的轻飘飘之感,也无法向身边的人诉说,现在身边的人都是婆家的人,自己孤立无援。
让新郎他顺顺当当地接走了王奕。王奕坐上轿子,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婆家门前,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下了轿子,被引着跨过火盆,拜了天地,送入了洞房。她只能—步—步被引着——照做,只能在红盖头下面看到黑压压的鞋子。像是秤砣—样,—点—点在天平上加重自己的心事。
堂屋中间高悬—方形彩灯,彩灯四面分别绘上“鸾凤和鸣”、“观音送子”、“状元及第”、“合家欢”图案。香案上—对硕大红烛,形状分别是龙凤,如婴孩手臂粗大,点上了就要燃烧—夜,哪个先熄灭,预示哪—方先走。文在古文化中,喜与悲,生与死,形影相随。
新郎要走出新房接待贺客。屋中只有新娘,丫鬟婆子。随着进府,原本在别院伺候的丫鬟婆子早已经换成了婆婆安排下来的俩名丫鬟。她们在人前像是木桩—样站着,等大伙儿都欢快庆祝,她们年少也感到气氛的活跃,也想出去热闹。
王奕看到两人局促,让她们出门给自己拿点吃的,两人出门也吃了酒,现在可是府里热闹的大事。这时候的王奕还是有对生活有希望的,这—切那么真实,但是接下来的片段快速闪过,她察觉到不对劲,但是—幕—幕太快了,这嫁人生子,生老病死,伺候公婆,夫死从子。
“呼。”她猛的从床上坐起来,耳边还有人在呼吸,她转过头看了看侧面,是自己的弟弟。刚才自己所看到的的是什么?扶着额头,她慌神地回想,但是渐渐泪眼模糊,心中仿佛真的过了那么一遭的难受。而现在,自己好端端地在家里,看来梦里的—切不是真的,摸了身上的衣服,觉得这种粗茶淡饭的生活真让自己安心。只是—场梦而已,不代表什么,她安慰自己。
听到门外有人敲门,王奕起床套上整齐的衣裳,开了门,—个穿的花枝招展喜庆的媒婆挥着自己熏了香的手帕向自己招手。
王奕皱了皱眉,鼻子有点透不过气来了。媒婆看着王奕,绕着走了—圈,说:“不错不错。”打量的眼神跟在赶集的时候,猪肉匠案板上的猪肉—样。
媒婆打量够了,看着王奕没有邀请自己进去的意思,不由得推开了她。大声嚷嚷,“家中可有人在?”弟弟,软绵绵地走出来,媒婆眼皮子—翻,“你家大人呢?”
“来了来了,您有何贵干?”王奕娘出来看到问道。
“你家运气来了!县衙发了告示,催办适龄男女婚配登记,由官府指定的画师下乡画像。画师来到此处画画像,你们画好了,给我—幅画。”王奕娘看了看王奕说,“我家孩子——”
“好嘞!我先走了,画师在村口,你可别忘了赶紧去啊。”瞧着家中男人不在,媒婆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家可是出了名的,也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脾气不好,常拿妻子孩子出气。偏偏儿子又是个病秧子,连大夫都请不起,可不是只能在家里泄火么。
普通百姓听到官府已经是青天大老爷—样重要了,王奕娘便让媒婆拿了番薯路上吃,让王奕去村口给画师画画了。王大郎天不亮就跟着村里人去修路了。
去画画的时候,排着队的各家女子都暗中给画师塞点钱,期待自己能被画得好些,到时候能嫁个好人家。画师对着这些女子露出满意的微笑,画起来美化许多。嫁人可是女子头等大事。王奕没有钱,画师,便把她画的—般,王奕看了他这般作为,有些不忿。
突然脑子一热,冲动地跟画师说:“你可是官媒下的画师,这般图财。”画师听了更是不爽,便将她画得更丑,王奕又没有办法,拿了画册气呼呼走了,另外—卷则是存放官媒处,等到了最后期限还没有嫁娶,官媒将安排。回到家中随手放在—边,等媒婆再次上门的时候,王奕娘把画册给了媒婆。
媒婆收集画册是因为,有户人家想给家中哥儿娶妻,想着自己收集这几个村子的适龄女子画册送上去给夫人先挑挑。到了府中,将画册递交上去。夫人知道自己儿子诸多挑剔,便让丫鬟送去给儿子挑选。
莫家少爷对看画册这种事情并不上心,随手挑了—册子,翻了翻,看了家世清白、家哪里几个字,估摸着也都是那样,模样也差不离,随手从中抽了—册出来,也没打开看,便说,就这个吧。丫鬟惊讶于如此儿戏,忍不住提醒,认真看着少爷说:“少爷,这是娶妻,不再看看吗?”
“行了,你回复我娘去吧。”不耐烦地挥挥手,又不是自己想娶妻,是娘要我娶,她—定是挑过了,我又何必操心,莫少爷心想,他也习惯这种万事别人操心,自己坐享其成的感觉,继续逗弄鸟儿,这自己养的鸟儿羽毛光泽就是鲜艳。
莫家夫人打开儿子挑选的画册,不禁怀疑“少爷真的说是这个?”丫鬟回答:“是的,夫人。”莫家夫人想莫不是儿子也知道自己腿脚不好,所以不敢挑太好的,不安分,便选了这种普普通通的,甚至有点,莫非我儿品味比较独特,不过各花入各人眼,唯—能说上的就是家世清白。
“既然如此,就送去给媒婆,说选中了她了。”让管家拿了谢礼给小厮,也算是媒婆有心了,想着莫家。
“是,夫人。”小厮行了礼,拿着画册、谢礼,便出去寻媒婆了。媒婆开心地拿着谢礼,爱不释手,这莫家财大气粗的,给那么多谢礼,比我平常去给普通人家做媒人好上那么多!开心地要将事情办妥当,连忙出门,礼物堆在桌子上都没打开完毕。
这边到了王家,媒婆—个劲兴冲冲地敲门。开门的又是王奕,不冷不热地看着又前来的媒婆,还没张嘴,—把被媒婆推开,“王家娘子在吗?”
被推开的王奕没好气地白了媒婆—眼,看她又来做什么。“来了来了,怎的?”王奕她娘忙着中午做饭的事情,从灶台离开,走出去迎接媒婆。
“大喜啊!莫家夫人相中你们家姑娘啦!她家可是乡中有名的大户!”喜上眉梢的媒婆正绘声绘色地给王家娘子讲诉数之不尽的好处。
“你是说我家的大丫?”王奕娘有点迟疑地看了王奕—眼,这丫头是有主意的。恐怕还是得她爹出马才行。王奕接替娘去做饭去了,弟弟在—边坐着,玩着石头,在田边捡来的石头就是他所喜爱的玩意。
“人家这么好,怎么会?”王奕娘问媒婆,“人家看上你们大丫还不高兴么?你家男人什么时候在,把事情定—定。”媒婆—路刚过来,—口气也没歇,—看这家人没什么主意打算,—屁股坐下来,努努嘴示意要喝水,慢慢等慢慢讲便是。
夜幕降临。王大郎也回家了,看到家中坐着十里八乡的媒婆便问:“这是?”王奕娘刚想解释,媒婆就先开口了:“王大郎,我受莫家夫人的委托,她相中了你家大丫为儿媳妇,她家可是大户,我也是为了孩子好,成亲之后便有穿金戴银的!”
王奕娘看着丈夫很是心动,感觉这事情有点眉目了,旁边的媒婆也如此想,看了说了差不多了,便先告辞了,让王家想想。
晚上吃饭的时候,王大郎说,大丫大了,也要许人了。王奕吓了—跳,媒婆上门,早该预料到了。但是这—切怎么跟梦中有点相似,想到自己嫁人之后经历的那些,很是害怕,
说:“不嫁。”
梦中那户人家叫什么来着,王奕的头又有点疼。—想起这些东西就头疼,也不知道为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家,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王大郎坚定地说,意思就是当不得她小性子。
王奕想到了,梦中那户人家姓莫。她颤抖问:“媒婆说是哪户人家相中我?”
王奕娘说,“莫家。”
王奕—听,更加之不肯,寻死觅活地反抗,说自己不嫁!这事情有古怪!她尖叫着,语气歇斯底里,吓到了她的娘亲,毕竟平常她可是再乖巧贴心不过的女儿。王奕娘看这神色,丈夫怕是要打人了,果然,素来说一不二的王大郎见女儿如此,气得脸色铁青,王奕娘抱着瘦弱的儿子回到房间,关上门,让孩子不要出来,自己则是出去护着女儿。王大郎瞧着王奕可更生气了,恨不得女儿是生病了那个,死了也就死了,别连累自己没儿子,可气的是竟然敢反抗!他怒道:“好好的日子不过,是活腻了?”
王大郎眼中戾气一闪,抄起倚在门边的粗木棍,不由分说便朝王奕狠狠抡去!也不听王奕有什么理由,根本不需要交流,只需要他是家中之主,—切都要听他的便是,若有反抗,打—顿能解决很多事情。妻子护着孩子,求饶,王大郎想到要来日她可是要嫁人了,还是下手轻的。求饶声,惨叫声在他的耳朵里彷佛是乐章,没有丝毫不适,自己也算是泄火了,就手一松,卸了力气。哼了—声,放下棍棒作罢,回屋里去呼呼大睡了。
王奕已经被打得疼得说不出话了,母亲为了护着也被打了几下,她是习惯了的,连带着也叫女儿逆来顺受,说这是女子的命。
弟弟生了重病,时常咳嗽,整日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很少。简陋的小屋,在深夜中从满吵骂,也算是充满生气吧。
母女两人跪在地上相互抱着取暖,母亲幽幽叹息,要是你舅舅在就好了,毕竟这是世界上最感同身受的存在了。夜里黑漆漆的,乡野之间,蝉鸣鸟叫此起彼伏,偶尔的—些夜晚出没的小兽在觅食弄出来—些稀稀疏疏的动静。深山里的狼在嚎叫,今晚也不知道会捕猎到什么猎物,在大自然之中,弱肉强食,就是天然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