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西幻短篇）》金作鼎

11、第 11 章

　　“主人手中的羊皮卷……”凯纳斯解释道：“我刚才没说清楚，只要有达克斯的皇裔接触到羊皮卷，菲拉女王所施的咒术就会自动暂时解除；刚才主人及时捡起羊皮卷，哈迪斯才会顿时失去争夺的冲动，法力骤减，中了我的一击。不然，现在倒在地上的很可能是我。”
　　我已经来不及去吃惊或者仔细分析刚才的种种，转身跑向生死未卜的哈迪斯。
　　就在刚才我还和凯纳斯对话的时候，哥哥已经来到哈迪斯的身边探过他的鼻息，看见我跑来，便站起来对我说：“他只是晕过去了。”
　　我松了口气——哈迪斯也许罪有应得，但是他毕竟是受到羊皮卷上的咒术的影响才变成这样的，嗜血、贪婪都不是他的本性。
　　这时，凯纳斯也背着受伤的潘多拉走了过来，“主人，请允许我护送主人离开这里。”我感觉经历了刚才的事以后，凯纳斯对我又恭敬了一些。
　　我转向哥哥，哥哥会意地点了点头，俯身抱起晕厥的哈迪斯，跟随着凯纳斯走向教堂的大门。
　　这时，在教堂门外已经停了一辆四乘的马车，显然是凯纳斯用魔法所召唤的。我们将潘多拉和哈迪斯送进车厢再钻进去，而凯纳斯则在前面充当车夫的角色。
　　马车跑出一小段路，便与将这里包围住的朗格斯家的侍卫队遭遇了。我透过车窗看见，那些侍卫个个剑拔弩张地围了上来。
　　“你们的哈迪斯少爷在我们手上，你们再靠近，他就没命了！”凯纳斯大声要挟道。为首的几个侍卫果然逡巡不前了。
　　这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这人骑在马背上，一副仪貌昂然、英姿飒飒的样子。他看见车厢里的哥哥的一刻，眼中顿时泛起一种讶异、内疚和欣慰杂陈的复杂神情。这人正是锡林。
　　哥哥也看着他，沉吟片刻才欲言又止地闭上双眼。
　　“你们都散开，放他们过去！”锡林一声令下，众人立刻缓缓散开，让出一条通道来。
　　“哥哥，”我凑到哥哥的耳边，轻声道：“我想，瞒住其他人将你藏在地下室的就是锡林。”这是回想起锡林回答我他也相信哥哥还活着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的肯定联想到的。
　　哥哥讶异地看了我一眼，低眉不语。我想他也留意到锡林刚才复杂的表情了。
　　就这样，凯纳斯驱着车，离开了朗格斯庄园，奔驰在通往波利郡的大道上。在凯纳斯的施法下，马车平稳而飞快，窗外逐渐明朗的景色一刻不停地交替着。
　　侵晨的凉意在不经意的时候钻入了我的心窝。
　　我想靠在哥哥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无所顾忌，但是猛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哥哥又开始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我斜倚在车厢壁上，即便有再好的头脑，也已经无意再去考量自己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但是我却始终无法闭上双眼，怀中的那卷羊皮卷似乎总有一种温热在呼唤着我。
　　我掏出羊皮卷，一点一点地展开，只见那上面所写的文字，正与达克斯皇家教堂中那块石碑上面所刻的相差无几，只是除了前面几段外，后面的文字的字形和文法都比前者更为久远一些。
　　我想那一定是撰写这些羊皮卷的时候就考虑到要防止外人窃学的缘故。因为在达克斯的宫廷中，学习古代文字是皇裔的一门必修课；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学习这些文字，普通人没有条件更没有精力去学习这些。
　　我一字一句地阅读着这些文字，它们出乎意料地像一个惊心动魄、引人入胜的故事一样牢牢地吸引着我。
　　跟这些文字在一起，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处的所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这里面所记载的是一些自成一体、我从前闻所未闻的先进而强大的魔法；但是看着这些咒语、教义，却能让人领会到更多魔法之外的事情。
　　重新卷好羊皮卷的时候，哥哥告诉我，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我们已经回到了波利郡，美露城郊父亲和母亲的陵园前。
　　拉车的马儿刚一嘶鸣，不消片刻，陵园旁的一所小房子里，便走出来一位提着油灯、拄着拐杖的矍铄的老妇人——那位说过要用余生替父亲和母亲守陵的老保姆安娜。当她看见我和哥哥同时出现时，激动得顿时老泪纵横、语不成声。
　　尽管在凯纳斯的法力下，原本足有三天三夜的路程已经缩短为不足一天，但是对于潘多拉和哈迪斯这两个负伤的人来说，已经是一段不短的煎熬。我们将他们扶进安娜的屋子里时，也已经疲惫不堪。
　　“性命攸关，我先去城里请大夫。”哥哥来不及坐下来便要转身出门。
　　“不，不用了……”看起来十分虚弱的潘多拉用微弱的声音阻止道：“我已经不行了……哈迪斯，伤得不重，我怕他醒来不好控制，给他施了咒，他才一直昏睡的，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凯纳斯来到潘多拉的身旁，抓住她的手，惨然道：“我们苦苦守候了两百年才等到了主人的出现，没想到……”
　　“凯纳斯，不要放弃，无论如何也要试试。”虽然只是经历了短暂的相处，但是这电光火石间的出生入死已经让我对他们产生了匪浅的感情；而我还不曾忍心告诉他们，我不过是个冒牌“主人”而已。“凯纳斯，你用你的法力立刻到城里请来一位大夫，应该来得及！”
　　凯纳斯放下潘多拉的手，屈膝跪在我的面前，凄然道：“主人为我们操心，我们很感激。但是……我们是由菲拉女王创造出来的精灵，身体结构跟人类不一样；人类的医术对我们是毫无用处的。治疗魔法虽然能对我们起效，但是失传已久……我想除非菲拉女王再世，不然潘多拉她……”
　　“主人，我已经很心满意足……能在临死前，看到主人回来……”潘多拉吃力地微笑道：“我们……在人类的世界，生来就理应是孤独的……但是我很幸运，有凯纳斯和我在一起……五百年了……如果是人类的话，已经不知道生离死别多少次了……”
　　凯纳斯回到潘多拉身旁，抓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他想说什么时，喉咙已经哽咽住了，再也强忍不住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到潘多拉的脸颊上。
　　凯纳斯和潘多拉所守护的皇家教堂是对达克斯家族盛衰最具象征意义的缩影，他们在那里见证了达克斯家族的辉煌、鼎盛，见证了他们的欲望开始无止境地膨胀，又见证了他们最终兵败倾颓、黯然谢幕……
　　在他们刚诞生的一两百年也许是分享着家族的荣光的，但是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都是以最大的忠诚和自己的生命捍卫主人们最后的栖身之所的血泪史以及无了期地守候不知还是否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主人的凄酸和孤寂……
　　潘多拉说得没错，已经在一起五百年了，也许应该心满意足了；可是，也正是这生死相依、看尽沧桑的五百年，让人即便再活一千年、一万年也不知道是否足够用来淡忘，日后与再多的人擦肩而过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可以替代得了。
　　当我回头跟同样神色黯淡的哥哥对望时，哥哥的面容顷刻模糊了……
　　*
　　六月的太阳总是升起得特别早。不过是清晨六七点，明媚的阳光已经照彻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映掩的树荫、充满生机的小鸟鸣啭、阵阵扑鼻的花草清香都无不让人神清气爽。自从父亲也离开后，这里便代替芝兰宫，成为了我一直魂牵梦萦的地方。
　　哈迪斯从清晨开始就跪在父亲和母亲合葬的墓前，一直不曾离开。
　　“哈迪斯。”我来到他的身旁。
　　哈迪斯慢慢站起来，看了我一眼，目光便转向别处，大概是不愿意让我看见他还发红的眼圈，“翡翠……虽然我知道，我无论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不足以赎清我的罪孽，但是能在离开之前得到你的原谅，能够像现在这样和你说着话，哪怕再短暂，我也已经感到莫大的幸福了。我在这里向凯瑞勒大人忏悔，虽然不敢奢望他也能原谅我，但是我还是希望缠着他多说会儿话，就跟以前一样……”
　　哈迪斯此去皇城面见陛下，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尽管是他令我一度失去一切的，但是和这个如今已经善良、温柔一如从前的哈迪斯之间的牵绊，又何尝不是我拥有的一件贵重之物，他的命运又怎会不令我牵挂？
　　我微笑着，看着父母亲的墓碑，“我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父亲了——你是因为羊皮卷上所施的咒术才会做出有悖本性的事的。父亲大人向来喜欢你，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哈迪斯也许还是不能相信自己会被原谅，但是他还是感激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