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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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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弓、指箭,谢兰潜动作一气呵成,熊熊火光中,劈砍的大刀迎面而来,利箭离弦,正中眉心。
四周吵嚷,而他耳里似乎只有胸膛之下砰砰作响的那颗心脏。他的人生,因年幼时受得那一刀而被禁锢在四方天地里,他所了解的天地,在堆积成山的古籍中,在寥寥几笔的舆图里,他读杂记,以书中见闻为引,描绘天下山河,他以为他这一生,或许就是如此了,没想到遇见巫蘅,竟逐渐开始变得鲜活。
他等待着生命结束,想在渊北战场上为自己找个解脱,她困在仇恨里向死而生,似乎那时他们等待的宿命,都是死亡。
子断崖上,少女展臂楼住他的腰身,声音清冷如珠玉,她让他猜,天意究竟让不让他活。
他不知道,只知道她是来救他的。
后来,她救了他一次又一次,他便知道,天意或许要他死,可她想他活着。
生死相依过,情深而爱重。
箭袋空了,厮杀的人涌进城,谢兰潜同所有守将提刀迎上,如果他回不去,信笺里的那
张白纸,就是他留给巫蘅最后的话。
万事成空,一切从头。
终点,亦是新生。
“主上!”
十月二十日,宣和帝主帐遇刺,火光冲天,粮草焚烧大半,据传宣和帝重伤,刺客当场被诛。
十月二十三日,王群、许佳等于查山城大胜李焕,李焕被王群一枪挑下马,趁乱逃走,主将已逃,众将皆降,王群,许佳趁机对满北大军发难,不降则杀。
十月二十五日,梓垣重伤归来,带来谢珏死讯,西北大营军心动荡,顾轩鸣金休战,韩朔、徐静轩以劝降为由上梓杉城前线,文人一语,竟胜刮骨剜心。
十月二十八日,谢兰渊在重火垣重挫漠北王军,兵败如山倒,十月三十日,斩耶律图云于回嫄山,此时漠北败势已定,谢兰渊所领北府军一路长歌,直入漠北王庭。
漠南、漠北再无余力相助,定远元年十一月初一,顾轩、梁无率众呈递降书,而后顾轩自戕于营帐中,自此内战告终,谢瑄领兵一路北上,畅行无阻。
谢云斐背上挨了两刀,胸前中了一箭,能活着算是不易,醒来发现自己没死,摸了摸身上缠满的纱布,丢下一句,映雪呢,别让她来,复又昏死过去,门口端着药汤进门姑娘堪堪停住脚步,握着木盘的手用力到指节白。
钟源不敢回头,只当不知道她在门口,等人走到跟前才转过身,“小姐。”
“你也伤得不轻,下去养伤吧。”
她的话,钟源哪有违抗,连声应了,直到走出门才松了口气,那日先抬回来的是谢公子,
宋姑娘见了谢公子,狠狠哭了一通,紧接着公子抬回来,又哭了一通。
衣不解带守着,直到孙先生放话说了好生养着就死不了,这才下去歇了会,没成想公子醒来张嘴就是这一句。
钟源叹了口气,这仗打的,可算是完了,生的生,死的死,所幸大俨终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未来,死去的人,不会白死,流的血,也不会白流。
定远元年十一月廿十日,谢瑄领大军入阆都城,百官跪地,城外十里相迎。
十二月十五日,谢瑄登基,改易国号为康宁,敕封谢云斐为太子,入主东宫,封赏各大将领,无论将卒皆有所赏,钟离获封太子少傅。
至于白泽,谢瑄有意让他入詹事府辅佐太子,他没什么兴趣,转头进了翰林院。
天下大定,百废待兴。
空落落的恭亲王府,寂静的吓人,谢云斐顿住脚,抬眼瞧了瞧牌匾,与林子舟对视一眼,确实没走错,只是府内静的瘆人。
“除了你跟你主子,这府上还有活人?”
流火拱拱手,“回太子殿下,还有几个灶上做饭的仆妇。”
林子舟扫了院子一眼,这几日宫里的赏赐流水一般送过来,从战场回来的,谁家府上不是门门庭若市,偏这恭亲王府,冷得如冰窖一般,“其他人呢?”
“主上喜静,都遣散了,暗部的人都派出去了。”
派出去做什么,想都不用想。
“你主子人呢?”
流火没说话,林子舟瞧他一眼,道:“应该是在佛堂。”
谢云斐听得眉心直跳,“怎么,要改行做佛子去了?杀戮过重,也要看佛祖收不收他!”
林子舟自从谢兰潜醒了,前几日天天都往恭亲王府来,也是天天都吃闭门羹,谢兰潜把自己关在佛堂里,谁也不见,也就是昨天,才让他进了门。
当日谢云斐要趁人昏迷不醒带回圆都来时,林子舟就知道迟早会有今日,只是他做兄弟的,见他这样,心里到底是替他难受。
昨天破天荒让他进了门,伤重未愈,少年人背脊微曲,静静跪在佛堂里,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眉目悲悯的佛像,眼里尽是无边的冷漠悲凉,没有丝毫虔诫与尊敬。
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关于巫蘅,林子舟说不出一句宽慰谢兰潜的话,只有满心感慨与惋惜,那样的巾帼无双,潜入军营刺杀主帅,杀的是一国之君,最后竟落得个尸首无存的下场。
有那么一瞬间,他曾想,是不是谢兰潜走不出梓杉城,两人落得双双死,也好过今日鸿雁纷飞,阴阳相隔。
可命运弄人,活下来的人,要好好活看才是。
见他所幸愿意见人了,今日他二人不诸自来,也是希望他莫要过于悲痛。谢云斐往前行一步,流火便伸手拦住,“太子殿下,主上说了,不见任何人。”
“流火,你敢拦我?
流火垂首,姿态恭敬,可纹丝不动的身形昭示看他丝毫没被这句话需慑到,林子舟见状,伸手拦住流火,“佛堂在后院西侧偏殿。”
“林将军。”
“流火,我身上伤可还没好,你与我动手,我可是要讹上你。”
“松开。”
林子舟不撒手,眼微斜,“我这是为了你好,平日你武功厉害就算了,如今你伤也刚好得能下床走动,谁赢可还不一定。”
流火皱皱眉,太阳穴突突直跳,“走远了,哪拦得住?”
林子舟抬头看了看,果断撒手朝着佛堂方向追了上去。
肃穆安静的佛堂,慈悲法相的佛像之上,染血的短匕削碎了佛头半边,狠狠钉入佛像身后的壁画上。
谢云斐怔在原地,林子舟跟流火闯进来,见了这一幕,也不由愣住。
大俨推崇佛学文化,世人少有不敬鬼神者,他们这些行伍之人,虽不尽信,倒也不会主动冒犯,毕竟因果鬼神都有可能在人身上应验,不可尽信亦不可不信,林子舟舌头打颤,“他..他这是疯魔了不成?”。
“人呢?”谢云斐语气微沉,转身看向流火,“疯成这样,你不怕他自戕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主子去找巫姑娘了。”
林子舟心下一紧,据说那日,一把火把谢珏的营地烧了大半,主帐之中无一活口,谢珏尸首分离,那日留在谢珏身边的人,没也一个活着的。
谁也没见过,杀了谢珏的人,如果不是梓垣死里逃生回来,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是巫蘅做的。
“他...他怎么出得了阆都城?”
话一出口,林子舟脑子便嗡一声,他摸了摸腰间,“昨天让我进门,是要偷我身上的玉符?”
“死了那么多人,怎么找,他要去哪里找?”
流火想起主上的话,回道:“一个一个找,总能找得到。”
“如果真找到了呢?”谢云斐垂眸,神色尽敛,“找不到会疯,找到了就会死。”
出了恭亲王府,谢云斐幽幽看向林子舟,“林子舟,你确定你找到的是巫蘅的尸骨?”
“我的人验过了,绝不会错。”
“你不是说找到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了吗?”
“但身量跟骨龄都对得上...”
“孤说了,不是她。”疯还是死,显然谢云斐已经替谢兰潜选好了,“将尸首埋了,让你的人闭好嘴。”
“可这...”
“要不然你去告诉他,你找到了巫蘅的尸骨。”谢云斐转身上了马车,林子舟站在夜风里,打了个冷颤,默默选择闭嘴。
没走几步,马车去而复返,谢云斐撩开车帘,“人没死,就总会有个去处,听说谢珏的党羽在逃,里面也有个姑娘,身上有个玉佩,跟你在战场上捡到的,一模一样。”
玉佩,林子舟面色几变,那可是他翻遍了才找回来的。
“这事你亲自盯着,人是我从阎王殿上抢回来的,要让他平白死了,我替他扛的这一刀,就找你要。”
谢云斐抬手指了指他,放下车帘。
林子舟哑然,目送马车远去,这储君跟梓杉城外第一次见时截然不同,到底是同生共死过,那股刻板端方的劲看习惯了竟也还好,就是没想到也是这样心机深重的一个老狐狸。
坟场寻尸,满目疮痍,野草焚尽,不见故人归。
有人翻过每一具战场上的尸体,双手血肉模糊也不停下。
他疯的不成样子,伤重不治,又着寒凉,林子舟怕他真死了,将那枚玉佩送到了他手上,连同谢云斐撒了一个对谢兰潜来讲,最残忍的谎。
康宁元年一月中旬,雪飘山河,满目银霜,空置许久的恭亲王府门前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少年清肃,玄袍肃冷,诏书连夜送往府上,太子谢云斐亲亲往传旨,恭亲王谢兰潜,化名白昭,力破敌军,功于社稷,才德兼备,赐金银万两,铁券丹书,爵位世袭。
当夜谢兰潜领旨入宫谢恩,自请兼任北镇抚司都指挥使。
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上,谢瑄垂眸看着自己这个侄儿,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已经全然不一样了,他还记得当日在酚城,彼时的谢昭也是这样在他面前,以白昭之名入河西军,那时他身上更多的是悲悯,对天下百姓的不忍,而今日在此,他满身杀意,似乎唯有血祭可平。
“我知陛下深恶如今腐朽不堪的朝廷,蠹虫一般的官员,我愿做陛下手里利刃,杀昏官,斩余孽,还朝政清明。”
“谢昭。”谢瑄轻叹一声,“你知道那是个什么位子,风口浪尖上,旁人避之不及,你为何......”
“陛下问我还要什么赏赐。”谢兰潜指尖摸着温润的玉佩,眼里的坚冰似乎有一瞬触动,他说:“谢珏在逃余党由我来抓。”
谢瑄还想说些什么,便被一旁的谢云斐打断了,“父皇,儿臣觉得,倒也不错。”
“身份贵重,血脉亲缘,战功卓著,整个阆都城没人越得过他去,无论是一同走到阆都来的那些朝臣还是那些旧臣,没人敢不看他谢昭几分面子,北镇抚司不受朝廷管束,只听命于您,肃正朝风再合适不过,谢兰潜也再合适不过。”
巫蘅的事,谢瑄从谢云斐那边听说了,见谢兰潜这副模样便知道绝没夸大其词,只是他以为他这个沉稳远胜年纪的侄子此生可能都没有这样暴烈的情绪,没想到......
“谢朗快要回来了,届时我在宫中设宴,你也来。”
谢兰潜应是,谢瑄挥手示意他退下,转身时终究没忍住道:“我只有云斐一个儿子,皇族子侄虽多,真正血脉亲近的,只剩下你跟谢朗了,你要怎样都好,只是莫要沉湎于此。”
“回去吧。”
草长莺飞,路边的野花正盛,阆都城最大的茶楼里,白胡子说书人端着茶盏饮了一大口,手里的折扇轻晃,“今日咱们再来说那位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的恭亲王,文人身武将命,渊北一战名动天下,而后假死离京,同新帝一路北伐而上可谓战功煊赫,据说此前尚算温润清冷,人间炼狱走一遭,如今竟...”
“竟然如何?”少女单脚踩在木凳上,抬手掷出一枚银锭,随着她的动作,发尾上的银铃晃了又晃。
说书人接了银锭,恭亲王的故事,是数这些年轻女子爱听,“竟修得一颗无情心,短短三个月,天下还有谁人不知,玉面阎罗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