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请杀死我》面冷

3、第 3 章

　　兰榭去了周三的课。他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大堂里已经没有空位。他正犹豫要不要离开，余光瞥见有人朝他挥手。

　　他看见了何铮，旁边放了一本书占着一个空位。

　　然后他坐下来，把书还给何铮，低声说了句“谢谢”。

　　何铮笑着问他：“不要吗？”

　　“什么？”

　　“送你的书。”

　　兰榭一怔，把那本书翻过来，看见书皮上写着几个大字“机械与人体关联猜想”。

　　这是当时罕见题材的书，兰榭愣了愣。何铮看见他的模样，有点好笑：“我的祖父是研究机械的，这是他写的书。”

　　“好了，好好听课吧。”

　　可是这堂课并没有讲课，老教授先是给他们分发了一套试题，并且规定了时间，让他们进行限时训练。

　　兰榭翻看那些试题，发现大多关于细菌与人体。小时候叔叔也教过这方面的知识，他回答得并不费劲。

　　兰榭浑浑噩噩水完一堂大课，正想趁着下课铃溜走，忽然被教授叫住了名字：“兰榭.劳伦兹？”

　　他已经走到后门口了，忽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僵直后背，在众目睽睽之下回答：“在。”

　　教授对于这个次次旷课的名字有很深的印象。但他只是慈祥地看了一眼试图溜走的金发男孩，道：“待会能来办公室找我一趟吗？”

　　他当然没有说“不”的余地。二十分钟后，他敲响了老教授的办公室大门。

　　“门没锁。”

　　兰榭进去的时候，教授在看一大沓试卷。他示意兰榭坐下，从里面抽出两张卷子塞给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兰榭低头去看，那是他和何铮的。

　　“你没来上过一节课，而且据说转了系，为什么可以拿满分？以前何铮是第一名，你压过了他。”

　　教授夸赞道：“你是天才。”

　　兰榭干巴巴笑了一下，耸耸肩：“没有。我叔叔教过我。”

　　“我认识你叔叔。”教授给他倒了一杯茶，但是兰榭并没有喝，“他也觉得你是天才。尤其是在微生物领域。”

　　“或许你知道，法卡罗对我们使用了生化武器。”

　　兰榭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教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他叫来两个助手，让他们守在门口，不放任何人进来，然后看向兰榭：“不要浪费这份天赋。你愿意为了伊格兰斯加入我们吗？”

　　“你是说……”兰榭迟疑道，“研究细菌弹？”

　　教授没说话，但已经默认了。

　　兰榭惶恐不安，他要站起来，却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两个卫兵按住了。他们手上拿着枪，指着他的脑袋。兰榭挣扎：“教授，生化武器是不人道的。”

　　“战争也是不人道的，它毁了很多人的家。”

　　教授叹了口气：“法卡罗先违背了战时条约，我们没有办法。你和我，我们，谁都知道这很恶劣，但是我们要保护伊格兰斯，她是我们的母亲，不是吗？孩子。”

　　“我不为难你，你有两个选择。”

　　教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慈祥看着他：“为战时医院做事，这是第一个选择。”

　　随即，一把枪对准了兰榭的心脏。教授仍然笑着：“这是第二个。”

　　一个月后，他们离开了盖比利亚学院。和那些离开希瓦小镇的士兵们一样，他们坐上了一辆不知命运的军车，在垂暮夕阳下远去。兰榭望着窗外，很多东西都正在远去，包括那座小桥，包括门口的木牌，和木牌上那句“为了，伊格兰斯。孕育我们的伊甸园。”

　　车上很拥挤，大多学生在这一个半月里掌握了包扎和简单伤口缝合处理，他们信誓旦旦要为了祖国付出一点微薄的力量。只有兰榭成天忧郁地趴在窗口边，不和别人说话，更多时候，他都在捣鼓一块表里的齿轮。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铮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

　　兰榭抬头望向窗外，这里却不是前线。他们在一片阴森森的树林里停下了，有持枪士兵将学生们都赶下车，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将他们分成了几队，带进了面前的黑色建筑。

　　在兰榭医生的稿纸里，把那群建筑称作“蜂巢”。它们是一个个小小的方块房间，挨得很近，密密麻麻，地面上仅仅五层，地底还有五层，但是他们被禁止进入地底。

　　他们在学院学习的包扎被发现毫无用处，因为这里不是前线，也没有伤员，他们每天要做的，就是在一个个培养皿里不断培育菌种。但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菌种，教授告诉他们，这些是用于治疗的微生物，只要严格按照操作手册做就好。

　　兰榭在这里麻木做了十来天，他有一个单独的操作房间，平时没有别人，他就在空余时把那本《机械与人体关联猜想》拿出来看。

　　一个夜里，大概是夜里，兰榭已经好几天不出门了，只能靠着自己的手表分辨时间——有人敲了他的门。

　　他先是看到了何铮苍白的脸，他还穿着白大褂，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张纸。他进了门，马上把门关上了。

　　兰榭的实验室很乱，他本人也很邋遢，金色的头发乱糟糟遮住了眼睛，每次在何铮面前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可是这次何铮居然比他好不了多少。

　　他伸手去摸何铮额头：“你怎么了？生病了？老天，你脸色太差了......”

　　何铮抓住了他的手，语气焦急:“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兰榭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东西，是一个培养皿，上面写着“A”。有一部份培养“A”的学生被要求严格进行防护措施，据说这种菌种有很强的寄生性。

　　“我们被骗了。”何铮看起来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眼睛里全是血丝，“穿防护服压根不是因为它有寄生性，它是一种传染菌株！”

　　“你看这个菌落，典型狮子头状，边缘不整齐，小尾突起，用接种针挑取时还明显拉丝。这是炭疽杆菌，它能用来治什么病？它是用来杀人的！他们在制造细菌武器！”

　　兰榭很平静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忽然，何铮意识到了什么，他静默了几秒，不可置信道：“......你知道？”

　　兰榭没说话，他从书里拿出一张夹着的纸张递给何铮——那是他和教授签订的条约。这一批所有进来的学生里，只有他是知情者，他也是唯一一个进行细菌研究的人。

　　他苦笑道：“我想我得先活下去。”

　　这次轮到何铮沉默了。

　　兰榭又道：“这件事本该由你来做，这份条约本该也由你签订，但是还好，教授不相信任何外国人。或许你可以赶在知道一切前试图离开这里，装作今天没有来找过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然他们是真的不可能放你走了。”

　　“但在你做出决定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兰榭忽然又说。

　　何铮示意他说下去。

　　兰榭问他：“如果这是你的国家，如果中国发生了战争，如果对方也使用毒气弹，你会怎么办？你会进行细菌战吗？”

　　“如果我还是医生，我不会。”

　　“医生的意义在于拯救，无论以怎样的立场参与战争，我要做的都只是挽回生命，而不是荼毒那些鲜活。”他顿了顿，又忽然道，“但这是你的国家，你有你的立场，如果伊格兰斯需要我留下来治疗伤员，我义无反顾。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参与这场细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