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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前世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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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人的尸体还躺在九霄龙柱旁,双曈圆睁,死不瞑目。
没有人的视线敢投向这边,朝廷之上,王公大臣全部跪在地上,看着地面不敢抬头,浑身发颤。
只因头顶上的天子,喜怒无常,只因天子的近卫已将整个大殿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如今任何一个行为,碍了衣白川的眼,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
李大人攥紧了手,连指甲都扣进了肉里,冷汗直流。
他和王大人是朋友,是至交。
他佩服王大人敢于呵斥衣白川的勇气,也佩服王大人以死表忠的高洁。
可是……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像王大人一样可以舍弃生命去追求文臣的清誉之名,他只想活着。
无论头上的天子是谁,只要自己有一条命在,什么是争取不来的呢?
即便是服侍一个篡位的君主,即便是青史留下骂名,可那又怎样呢?
那是以后的事,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刚才的谏言已经算是对朋友仁至义尽,只希望衣白川不要因此而迁怒于自己。
李大人微微抬眸,只见衣白川一只手撑着下颚,嘴角的微笑挂着一抹玩味的色彩。
他似乎很满足于这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对于衣白川而言,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猫狗罢。
“诸位爱卿既有此心,那便再好不过了,快都起来吧。”
声音传遍大殿,众人平身,两个侍卫也将王大人的尸体拖出大殿,总算让大家悬着的心半落了地。
尽管柱子和地上还留着一些鲜红的印记,但总是好过躺着一个死人强。
“不知诸位,可有公主的消息?吾听闻公主已经度过九甘河,向大宁境内去了。”衣白川看殿下人已经收敛好情绪,开口问道。
鸦雀无声。
衣白川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神色,示意一旁的太监宣旨。
“皇帝口谕,先护国公主朱徐温私逃大宁境内,意与敌国勾结祸乱我北狄江山,民愤滔天,罪无可恕,现褫夺封号贬为庶民,即日起,全境通缉,若有私自隐瞒行踪不报者,私自帮衬者,视为勾结,于其同罪,赐腰斩。”
这道口谕打破了殿下一直持续的宁静,诸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李大人开口道。
“陛下,常绍在几月前作为邦交的使节前往了大宁,臣猜测公……朱徐温若是逃到大宁,想必会去找他。”
“李仲,你!”常绍的儿子常林海听到父亲的名字,此话这是要给父亲扣上一个勾结的罪名,顾不得殿前失仪,话音刚落,便指着李大人浑身发抖。
“林海啊,你可有什么话想和吾说。”衣白川眼角一弯,看向常林海。
“殿下,父亲绝不会做出勾结叛党之事,这只是李大人的凭空猜测罢了。”
衣白川并未再与常林海说些什么,只是问道李仲。
“你既说朱徐温会去投奔常绍,不过区区一个使节,与朱徐温又有何关系?”
李大人解释道:“常绍在贬任使节之前,曾是宫中太保。”
衣白川点了点头:“吾到是知晓,他本是辅佐先太子,可那时先太子年幼,过于顽皮,于假山之上失足,溺水薨逝,他便去辅导朱徐温了。”
“可殿下有所不知,常绍太保与使节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幌子,真正辅佐太子和朱徐温的,是仇门,一个直属皇族的间谍机构,而常绍便是仇门的门主。”
此话一出,在场人无不惊愕,几位大臣更是争先恐后的喊出了声。
“老夫为官多年,还从未听过有什么‘仇门’。”
“李仲,朝廷上下的人谁不知你与常绍势同水火,常绍贬职之前,你们在朝廷之上就一直对付,莫不是随便编了一个莫须有的东西。”
“是啊是啊,在场官龄最大的便是我们几个,何曾听过有什么‘仇门’啊?”
常林海愤愤说道:“我父亲老老实实为官多年,尽心尽职,李仲!你这是欺君!”
衣白川微眯了一下双目,眼角跳动,似乎在回想什么,半晌,他语气森然的对李仲说道。
“既然仇门直属皇族,想必便不会被外臣知晓,那么你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臣的儿子,便是死在了仇门之手。”
空气静的像一摊泥泞的沼泽,每一缕温度和呼吸都在里面沉溺,让人喘不上气,这种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在大殿内一直持续着,没有消失。
朱子詹在位时,大宁的赵忠也在暗中发力与大宁新帝抗衡,意图专权干政。
太后出手,暗中在城中肃清赵忠的势力。
意外之下,竟发现了仇门几个新人杀手的行动踪迹,太后误认为这是赵忠暗中所培养。
于是有一天,在一座酒楼内,趁着几个新人杀手喝酒毫无防备时,太后的人悄悄乔装成店家,小二,厨师……埋伏起来准备除之。
可毕竟是杀手出身,几个人很快也发现了端倪,准备逃走。
好巧不巧,李仲的儿子因为拜访朋友来到大宁,也刚好就在这座酒楼里。
他喝的烂醉,误打误撞走错了房间,走进了几个杀手的房间。
几个杀手草木皆兵,把他当成了太后的人。
李仲的儿子就这么死了,死在了仇门手里。
最后几个杀手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找到,朱子詹念在李仲老臣的身份,不忍他一直蒙在鼓中,还是将真相告诉了他。
朱子詹以为他可以为了国家的利益去体谅,去帮助隐瞒。
可朱子詹忘记了李仲不只是一个臣子,更是一位父亲。
若是朱子詹没有说,李仲或许一辈子以为那是一场意外,可朱子詹说出了口,他便没有不记下此仇的道理。
“这朱徐温到底是留了后手,还弄了‘仇门’出来。”
听完李仲讲的故事,衣白川也由半信半疑变成了相信,想必不会用自己死去的儿子去欺君罔上。
何况观他刚才的表现,至交好友死在自己面前,都无半分反抗之意,若不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死了,也估计没有那个胆子。
几位刚刚还帮常绍说话的老臣也退到一旁,知趣地闭上了嘴。
常林海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出来的话来,他愣在原地,目光游离之间,带着一丝惶恐不安之色。
再回过头时,与一双冰冷的眼睛相撞。
“也就是说,只要引出常绍,引出这个仇门。朱徐温也就不难被找到了。”衣白川望着常林海自言自语道。
常林海触及到衣白川冰冷的目光,悚然一惊。
“那就传吾旨意,常家的几十口人即刻下狱,常绍一日不将公主交出来,便一日凌迟一个。李仲你就负责将消息传出去。”
常林海脸皱成一团,神情悲愤地跪在地上:“常家从未做过勾结之事,更不知什么仇门,这些只是李仲的一面之词,还请陛下明鉴。”
这下殿内是真的噤若寒蝉,刚才说话的老臣此刻也没有敢冒头。
衣白川挥了挥手,门前的近卫便像刚才拖尸体一样将常林海拖出了大殿。
眼下见到了衣白川的行事,重杀重罚,不在意任何一个人的生死,即便是三朝老臣,即便是刚才的常林海。再无一人敢不顺衣白川的意,都争先恐后的表忠心,说出自己知道的消息。
只可惜嘈杂一片,再没有一条有用的消息。
衣白川闭上眼睛,最后一抹耐心也随之而去,退朝了。
大宁慈康宫内,陈太后正跪拜在一尊观音像前,低声念着《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线香环绕,模糊了金身观音的庄容,却模糊不掉观音眼中无悲无喜的神色。
“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陈太后礼佛完毕,刚刚起身,宁王也正巧进了殿。
“给母后请安。”宁王走到陈太后跟前说道。
陈太后拂袖轻咳了两声,轻轻抬手,接着缓缓走到金丝坐榻前坐下。
一旁的姑姑福禄给陈太后递了杯茶,陈太后接过喝了一口。
“母后今日身子可还好些。”宁王问道福禄。
福禄答道:“今日午后,太医来诊过平安脉了,除了有些着凉,并没有什么大碍。”
眼下正是夏天,暑气一上来屋子里便十分闷热,宁王看到桌上的瓷碗,估摸着陈太后一定怕热多喝了几碗冰酸梅汤,外热内冷这才凉到了。
“母后岁数大了,身子骨弱,切不可在贪凉。”
陈太后感觉一阵诚恳的目光投到自己脸上,心中微微叹气。
“今日请皇帝来,是有件事情想与你商议。”
“母后请讲。”
陈太后又咳嗽了几声,目光低垂:“九甘河之战,衣家长子投敌,我宁朝损失了大片土地,保受北狄在我国边境骚扰,可谓罪无可恕。”
宁王思虑片刻说道:“先帝已经诛了衣家九族,若是吾没记错的话,好像留下了一子下落不明,十年毫无音讯,想必早已死了。”
太后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那也不过是猜测罢了,留下这二子,终究是我宁朝的祸患,我听闻北狄内乱又换了新君,你可知是谁?”
宁王摇了摇头。
只听陈太后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衣白川。”
宁王瞪大了眼睛,转而长睫半掩,低头沉思。
只听陈太后继续说道:“那衣家长子投敌竟然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倒是令我意想不到,不过那北狄向来蛮化,也见怪不怪了,现在我们更要趁其羽翼未丰,趁早下手。”
“母后可有什么计划?”沉思之后,宁王缓缓抬头。
陈太后沉默良久,看着宁王的眼睛说道:“如今我大宁内忧外患,若想解决外患,内部的事情更要尽快肃清,我查看了近些年来宫中官员的册子,发现冗员众多,大多是无用的官职,而这些人每年的俸禄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此一来,便没有多余的金银拨给真正有用的事。”
“母后的意思是说?裁汰官员。”
陈太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正是如此,除此之外我也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这些官员大多私下都与赵忠有往来,看来他的贼心不死,又一次复燃了。”
宁王搓了搓手指,陈太后的言外之意就是,这些官员既然私下里与赵忠有往来,那么这些人的俸禄多半也进了赵忠的口袋,那么问题就在这里,这么多银子,他会用来做什么?
宁王知道赵忠一直想架空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傀儡,那么银子便多半会用来收买其他的官员,或者培养赵忠自己的势力。
陈太后言尽于此,剩下的事要交给宁王自己决断。
“母后所言,儿臣明白了。”
“哦?那不妨说说你的决断。”
宁王没想到太后会问他的想法,怔了一瞬,对上太后挂着带有深意笑容的脸,说道。
“陈家和赵家是政敌,若是能暗中为陈家助力,借他们之手除掉赵忠……”
话还未等说完,陈太后缓声笑了几下,摆了摆手示意宁王不必再说。
宁王住口后,陈太后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你这是,在讨我的欢心啊。”
宁王垂眸,淡然道:“儿臣,只是在为母后分忧罢了。”
自先帝让位,宁王能做到今天的位置,若不是陈太后的帮衬,怎么可能有实力与朝中上下的各方势力抗衡。
垂帘听政罢了,总好过变成朝臣的傀儡,
陈太后撇过头,又坐回了榻上。
绕过了赵忠的事,陈太后问起关于宁都的新闻。
“听闻今年,宁都的贵族,朝中的皇子公主,都不能直接去国子监读书了。”
宁王点了点头:“今年国子监扩大了招生,新增了入学考,只要是能达到优秀的人,无论贫富,都可以进入国子监,通过国子监的教学,平民再参加科考便容易许多。”
陈太后微笑道:“陈元的手笔吧,这孩子倒是聪慧,竟想出这么一个法子防止贵富专权。”
“儿臣只是担心,此事未有先例,若是出了什么事……”
陈太后皱了皱眉,随后长叹一口气:“随他去吧,有些事总得先试试才知道结果,若能因此得到未被发掘的人才,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啊。”
既然陈太后没有顾虑,宁王也不在说什么。
“儿臣知晓了。”
此时的陈府,突然得到不用去学堂消息的陈新一蹦三尺高,脸上的欣喜根本藏不住,就在这时,衣白风捧着一大摞书走进他的书房。
“别高兴太早了,陈二公子,学堂改成入学考了,舅舅说你要是考不进去以后的月例都不用领了。”
“啊——!”陈新瘫软在地,拍着地板哭的样子就像泼妇一样。
这大概就叫乐极生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