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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背水 ...

  •   巴士晃回市区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多了,曲畅他们提前定了饭店,车子直接开到了酒店门口。还没停稳,我就在车窗里看见了令我昏厥的那个人——程丽明。
      程姐姐依然是她一贯的华丽路线,短袖深棕色及膝风衣配上华丽丽的高筒靴子,手上再加一副同色系长筒皮手套,俨然超越了我的理解能力。车子停下时带起一阵风,掀起她沙宣广告一般的长发,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耳朵上那对熠熠生辉的水晶耳环。酒店炫目的背景似乎都是在给她作陪衬,和她身上的配饰一样互相唱和,非要搞得如梦似幻才肯罢休。
      看来半年的培训很有成效啊。
      我咬咬牙,扶着额头下了车。陆乐走在我前面,显然也明白我为什么忽然身体僵直表情无力。
      “姐。”我干巴巴地说。
      “玩的开心吗?”她明显处在兴奋过劲的状态上。
      “还行,就是有点累。”我回头看了看那一车东倒西歪的人,好在他们经过的时候还能微笑打招呼,不至于太尴尬。
      陆乐挂着乖巧的笑站在我旁边,我知道他除了笑也没有更多主意了。
      “丽明姐,好久不见。”努力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也许可以掩饰我们两个人的不安。我不觉想要看他眼里的神情,却只能忍着,笑的很抽筋的样子。
      “哇!大美女!”曲畅夸张的声音如期而至,“这就是小南提起的姐姐吧?好漂亮啊!”
      她一左一右地搭在我和陆乐肩上,仿佛我们是多年死党。
      程丽明象征性地寒暄了几句,转过来小声问我:“阿箫哪儿去了?”
      “后面吧。”我也想起来刚才下车时她留在里面半天没出来。
      然而我回望的视线马上被曲畅挥舞的胳膊挡住了。“来来来,别在这站着了,到里面去聊。哎,丽明姐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去……”
      我被半推半拖地拽离了原地,隐约能在曲畅身后看到阿箫和另一个人的身影站在路边阴影里。我回过头清点人数,发现果然也没有颜晨的踪迹。
      搞什么鬼。

      “都坐下吧坐下吧,又累又饿,老板老板,快来点菜!”曲畅又开始进入了主人的状态。我莫名其妙地坐在了离她最近的位子上,而另一边空出的位置显然是留给颜晨的。再接下去是陆乐,其他男生也都坐在那边。而程丽明已经稳稳地坐在了我旁边,一副“我不说话”的表情。我只好对想要挨着坐下的张迪说抱歉,给阿箫留个位置。
      “不用那么见外吧?”曲畅听见我的话,眉毛当即一挑,“坐哪里都一样啦,要不你去和陆乐坐一块去。”她的声音有点冷,桌上一时没人搭腔。我只能点点头,不敢回头看程丽明。
      再这样说下去,饭还没吃我就上路了。能不能让我做个饱死鬼啊?
      气氛僵持了几秒钟,张迪左右看了看,说:“我坐旁边吧,没关系的。”说完看了曲畅一眼,后者居然马上又眉开眼笑了,从冰冻三尺到春暖花开一点过渡都没有。
      这就是传说中喜怒无常的女人啊。
      点了一圈菜之后,颜晨和于鸣箫终于姗姗来迟。
      “怎么这么慢?”曲畅眼睛一翻,看着颜晨。这一翻简直是不怒自威,颜晨明显在这种眼神前矮下去一截。一向云淡风轻的表情此刻倒显得他谦卑木讷。
      “跟司机结账,票据出了点问题。”他躲避众人的视线,拉开椅子坐下。
      “真是,这点事也要搞这么久,下次不租他们的车了,还要麻烦阿箫帮忙。”她一边抱怨,一边甩给阿箫一个毫无诚意的笑。
      “怎么了?”我也回头问阿箫。她摇摇头,做了个“没事”的口型。在我看来等于“出大事了”。然而白痴也知道这种时候问不得,我只能放任自己在胡思乱想中华丽混乱。
      菜上的缓慢,大家围着桌子面面相觑,不知为什么就是没人说话。曲畅拖着腮帮子想了半天,突然大叫一声:“老板!拿一箱啤酒来!”
      “干嘛干嘛?还没开始吃那!”坐在我对面的一个男生坐不住了。似乎记得是曲畅的什么亲戚之类,感慨他们家还真是枝繁叶茂,一桌子里有三分之一和她沾亲带故。
      “闭嘴!就知道吃!”曲畅笑骂了一句,又对全桌的人说:“难得聚得这么全,大家又玩的开心,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
      于是一堆人纷纷叫苦,熟悉她的几个已经开始狂灌茶水饱腹。张迪冲我挤挤眼,小声说:“你可要小心了,我们家阿畅可是个酒鬼。”
      她虽然这么说,可隔在我们中间的两位姐妹却毫无反应。我只有暗自叫苦,姐仨里就我不会喝酒,而另外两个都是能把一桌男生喝趴下的主儿。我倒不担心自己,大不了喝了吐吐了喝,死了有人抬回家。我只担心酒后失言,该说的不该说的控制不了,可就不是跑趟厕所就能了结的。
      不祥的乌云在我头上飘来飘去,我觉得今天这关铁定熬不过去了。

      果然,酒瓶子和菜盘子的比例达到三比一的时候,曲畅吱哇乱叫地拉开了拼酒的序幕。
      我被她拉下水后又和她那帮亲戚奋战了三四杯,眼看要出现幻觉的时候,一只纤纤玉手把我拉出了战场。
      “这位帅哥,不如这杯让给我吧。”程丽明的声音堪比海妖,把那小男生听的一愣,脑子失去思维能力直接把杯子转了个方向。“咣当”一声在我听来无比悦耳。
      刚落回座位上,于鸣箫一杯温开水就递了上来。一霎那我只觉得鼻子发酸:还是姐妹靠得住啊!
      一边想着,一边瞄了陆乐一眼,发现他被另一伙人团团包围,分不清到底要和谁碰杯。而指挥这伙大军的头目正是从我们这边溜走的张迪同学。
      陆乐笑眯眯的,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我。忽然,我们的视线都僵硬了。
      程丽明举着杯子杀开一条血路,笔直地站到了陆乐面前。
      “先干为敬。”她居然什么也没说,直接仰了头。
      “那没有办法了。”陆乐笑笑,也跟着发疯。
      程丽明看着他咽下最后一滴酒,才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房间里闹哄哄的,空气闷热,几滴汗顺着我的脖子流进衣服里,却是冰凉刺骨的。
      陆乐冲她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杯子,笑道:“当然。”
      程丽明低下头,不再让我看到她的脸,然而我听见她的声音像水波一样一荡一荡地飘了过来:“那你告诉我的,都是真的?”
      陆乐的声音也紧随其后:“是啊,是真的。”他停下来,似乎要等待什么,那目光掠过一群嗡嗡作响的人类,停在我惶恐的脸上。
      “我是喜欢小南。”

      酒精的毒素迅速冲上我的脑袋,我觉得自己一瞬间炸开了。
      接下来的是的确连我自己也很意外,仿佛我已经灵魂出窍,看着自己被另一个不知何方神圣的疯子操控着狂奔了出去。
      我的身体冲进程丽明和陆乐之间,我的嘴呜噜呜噜地说着奇怪的话,我知道这个疯子想要解释我和陆乐没有关系,可是没人相信疯子的话。
      陆乐笑呵呵地搭着我的肩膀,对程丽明说:“她总是这么不好意思。”
      那个疯子突然消失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又落回了我的身体。
      “放手。”我冷冷地看着陆乐,他回望了我一眼,表情有些诧异。
      “我叫你放手!”我加重了语气。
      “喂,这样就生气啦?”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还不忘顽皮地吐舌头,企图把我的严肃踢到一边。可是我们都知道不管怎样,有一个人是肯定笑不起来了。
      程丽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陆乐,忽然抓起酒杯,倒了满满一杯,也不说话,一口喝完。
      “好好珍惜。”她目光有些涣散,不知是对我说还是对陆乐说。
      “姐……”我突然怕了,不敢上去扶她。只能看着她虚弱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一个人默默地盯着杯子发呆。
      “你都跟她说了什么?”我只有把怨恨都发泄在身边这个自作主张的家伙身上。
      “实话实说。”他两手一摊,推得干净。
      “那你为什么不说,我们两个只是在演戏?”我陡然飙高的声音让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曲畅最先明白过来:“呦,吵架啦?唉,人家的事咱们别管,来来继续,大家继续吧。”于是乱哄哄的背景又搬了上来,我觉得我们俩像一对可怜的小丑,卖力的演出却根本没有观众。
      陆乐轻轻碰碰我的手,小声说:“别冲动,出去说吧。”

      “你们之前有联系?”被拉到走廊上时,才发现自己真的是要醉了,走路都头重脚轻。
      “手机短信。”他没有过多解释。
      “你都胡说些什么了?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我想大喊却没力气,只能扶墙站着。
      “告诉她了啊。”他也靠在墙上,像哄小孩子似的揉了揉我的头发,“你真笨。”
      “我……”我想要争辩,却看见程丽明落寞的背影从房间门口飘了出来。
      “丽明姐。”阿箫跟在她身后,叫住她以后挽了她的手一起向外走。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完全没有回头看我。
      我瞪了陆乐一眼,拔腿追了上去。
      “你们要去哪里?”我捂着额头,忍着头痛问道。
      “丽明姐不太舒服,我送她回去吧。”阿箫明显是在暗示我回避。可我现在回避了,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一起去吧。”我看着她们,不容置疑地说。

      “没开车来吧?”我们站在酒店的门前,停车位里稀稀落落地停着几辆不起眼的小车。我努力寻觅也没有看见程丽明的车,后来想想她长久不回家,车估计也不知折腾哪儿去了。
      果然她摇了摇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打车吧。” 我低声说。
      于鸣箫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转身退回了酒店里。
      “走走吧。”程丽明突然说,没有理会我们就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开了。我只好跟着她,像个保镖一样亦步亦趋。
      “小时候我总想,小南将来要是有了喜欢的人,我该怎么办。”她回头冲我笑笑,我也想笑,却是哭笑不得的心情。
      “我一直以为我照顾你是真心为你好,现在才发现我是多么自私的一个人。我给你写信,陪你聊天,照顾你关心你……无非是要向你炫耀我比你过得好得多得多!”
      我慌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的表情一直很平静,我的心却都要跳出来了。酒精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我的头顶,让我感到一阵眩晕。
      “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的过去吧?”她突然停下来,背对着我。
      一时间空气凝固了,我昏昏沉沉的脑袋也一瞬间恢复了清醒。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自己听来都有几分陌生。
      程丽明回过头,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那笑容明媚的让我有些睁不开眼。
      “你怕什么?我是绝对不会说的,不管怎样你还是我最亲的妹妹啊。”她温柔地把我从头打量到脚,最后款款走到我面前,替我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就算我想说,家里那帮老头子也会先把我灭了口的。”
      她说这句话时还是那副温柔的表情,可是我能感觉到比刚才更深更刺骨的寒意。
      “我再努力再出色也比不过你,我最终被送上的还是戏子这条路。而你,无论多顽劣,犯过多少错,也仍然是万千宠爱在一身。我在你面前就只有一直输一直输,这回倒好,连个男人也输掉……这可是头一回啊。”
      她眼神宠溺地抚过我的脸颊,站在大街上别人搞不好会以为我们俩是一对拉拉。
      我心里很不舒服,被一种不明就里的情绪支配显然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这种情绪是以委屈为基调的。
      “姐。”我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嘴硬心软,你对我最好了,我不会忘记的。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没主动做过什么,而且……我觉得陆乐有问题。”
      “什么问题?故意挑拨我们俩?为什么?”程丽明抽回自己的手,在大衣口袋里翻出一包烟来,掏出一根,找了半天却没找到打火机。我叹了口气,在外套的内兜里翻出一个军用打火机丢给她。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我伸手接过她递回来的打火机和一根烟,白盒大卫杜夫的裸烟,细小纤长,很符合她的做派。
      “不比你晚。”
      我们默默地把注意力转到烟上,许久没有说话。这段路又窄又长,我们走得极慢,大半夜的也不担心会遭遇什么歹人。
      “你觉得陆乐有什么问题?”程丽明猛吸了最后一口,把烟蒂随手丢在一边,停下来看着我。
      我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说:“你知道他的家世吗?”
      程丽明抚着额头想了一会儿,说:“以前听人说起过,好像挺复杂的。上次开日料的那个杨叔叔不只是陆乐的舅舅,他是陆乐的法定监护人。陆乐自己家里条件很一般,父母都是普通人,他能来明津上学,多半也是他舅舅的意思。”
      我点点头,说:“那个人我知道,叫杨淮庭,自己没有孩子,很宠陆乐。他手底下的实业都在外市,但是去年开始在这边的CBD投资了一栋写字楼。”
      程丽明有些吃惊:“这你都知道?”
      我没理会她的惊讶,继续说:“那栋写字楼所在的片区,想必你比我还清楚。”
      程丽明眨了眨眼:“难道是渭水路那一片?”
      我点点头,“还有上次我们去的那家日料店,上面现在做了宾馆。你知道那家店的位置。”
      程丽明轻吐了口气,陷入了沉思。
      “杨淮庭一下子插足了你家和我家的经营,他不会一开始就表现得那么强势,而是会不停地向我们这些地头蛇示好。最近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老妈的日程表里,说来说去就是想多批几块地。你家那边应该也通了不少关节吧?”
      程丽明点头,不说话。
      “不过日后就难说了,史家这么大一块东西霸在这里,他不能一下子都吃了。他今年四十八岁,有生之年除非有天灾人祸,否则很难逃出史家的阴影。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程丽明嘴角泛起一个冷笑:“你还真是……算了,我家你家,说穿了日后都是你的,你是老爷子指定的人,我不过是你的棋子。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我摇摇头,继续无视她话里的怨妇成分。“陆乐现在很有可能是他的法定继承人。他要介入这个圈子,可以通过一个最简单的方法达到目的。”
      “方法就是你。”程丽明仿佛松了一口气似地活动了一下肩膀,“不过你这么想未免太过小人之心,你们才多大?陆乐难道就不能是真心喜欢你?”
      我苦笑:“你看我这德行,要是没有你比着倒还有几分可能,要不哪个傻子会舍鱼肉而取糟糠?”
      她挥挥手:“别跟我提这事,我烦。”
      见她情绪有所缓和,我借机说:“我知道你对陆乐没多少兴趣,只当是个玩具没到手罢了。改天我加倍补偿给你好不好?”
      “怎么补?你现在还没当家呐,不要胡乱说话。姐姐我记着仇呢,等你有能力补偿我了,我一分都不会手软。”
      我点点头,说:“所以不要为了一个玩具伤我们姐妹和气,否则就真的合了某些人心意了。”
      程丽明忽地转头盯着我,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最后摇着头说:“我真是有些怕你了。你平时那些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
      我傻笑:“哪有,你最了解我,我有人格分裂症的。”
      “所以陆乐才会把你当傻子,你自己好自为之。”
      “傻子?”我叹了口气,“我的确很傻,不怪他。”

      夜里的冷风被挡在了出租车的门外,程丽明执意要我先走。我争不过她,只好从命。
      太多年了我们不曾在一起,一件极为细小的事也会让我们之间出现裂痕。这次我可以用一个半真半假的借口蒙混过关,但是留下的东西终究是抹不掉了。
      如果陆乐真的是象我所说的那样另有所图,那他现在至少已经有了一样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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