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原罪》却话长安

46、第二世界

　　魏槐对封禁区内的状况有些许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看到那里面的东西时还是不由得感叹一句人类想象力的匮乏。

　　他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外面巡逻的守卫病——要知道有梵鸦的帮忙脱离他们的视线是一件多简单的事情。魏槐越过银白色的，像围墙一样的隔离网回到了医疗中心，扑面而来感知到的就是一股名为“衰败”的气息。

　　衰败，腐朽，混乱，这些并不和谐的字眼充斥在视野的每一个角落，而魏槐深深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诡异地生出了些许怪诞的眷恋来。

　　他看向头顶暗红色的天空，以及停滞在半空中可能是路灯的物体，说道：“通路停止扩张了？”

　　没有人回应他，魏槐疑惑地眨眨眼，按着太阳穴又问了一遍：“梵鸦，世界通路是不是停止活动了？”

　　对方的声音这才响起：“嗯？抱歉，刚刚我在走神。”

　　魏槐：“……这可不常见，序列还会走神吗？”

　　梵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确切地说是从他身体里分离出来——左手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理解和接纳这件事。”那个怪物这般说道，“抱歉，我可能太兴奋了，与你结合对我来说是无可匹敌的愉悦，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探索你的身体……”

　　魏槐当机立断地打断他：“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先回答我的问题。”

　　让这小子再说下去……指不定要冒出什么更石破天惊的东西来呢。

　　梵鸦从善如流地应答道：“并非停止扩张，它只是以停止扩展的形态展现在第一世界罢了。”

　　魏槐：“……形态？”

　　梵鸦：“世界通路连接的第二世界是注定无法被第一世界的造物理解的，所以它只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以原本的样貌出现，而在第一世界的法则注意到这个例外后就会立刻进行修正——简单来说，就是剥离掉他外在的表现形式，却无法撼动其运动的本质。”

　　魏槐：“……”

　　他伸出手去，要笑不笑地用力拍了怕梵鸦苍白的面颊：“你他妈说人话。”

　　梵鸦：“嗯……简单来说就是，以第一世界造物的视角来看是无法发现它的扩张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笑眼弯弯且尽职尽责地向魏槐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不在同一个次元，就是这么简单。”

　　魏槐“唔”了一声，接着问道：“那要怎么……看到它本来的样子？”

　　梵鸦微微一笑：“简单。”

　　他忽然逼近魏槐，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在他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这动作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了，魏槐条件反射地抬手要揍人，好说歹说才忍了下来，就看见眼前苍白俊美的大妖怪朝自己笑得一脸春风洋溢。

　　魏槐：“……”

　　果然还是应该一拳揍上去。

　　“现在再看看？”梵鸦说。

　　魏槐依言眨了两下眼睛，视野边缘忽然诡异地抽动了一下，随即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螺旋扭曲起来！

　　那漩涡越来越大，直到视网膜承受不住地发出尖锐的刺痛时，他听到梵鸦的声音。

　　“往后站一些，当心掉下去。”

　　魏槐眼前像是忽然被人蒙上了一块黑布，隔了数秒后被猛然掀开——他控制不住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天地骤变。

　　一股猛烈的强风牵扯着身体向前走去，魏槐踉跄了一步，然后被梵鸦稳稳环住上半身。

　　只见他身前两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变作了无底的悬崖，一只巨大的眼睛正横亘其中，上下眼睑似乎在微弱地抽动着——魏槐仔细看了眼，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眼睑皮肤，那根本就是数以千计上下摆动的洁白手臂！

　　令人作呕。

　　他被眼前这怪诞的景象惊得后退了一步，反胃感只用了半秒不到就铺天盖地地袭来。那只眼睛似乎注意到了他，竟然“唰”地挪动巨大笨拙的眼珠子看向了魏槐。

　　目不转睛，一眨不眨。

　　魏槐强忍住反胃的不适感，咬着牙与它默默对视着，心想这下可好，他三天都不想吃东西了。

　　“你需要进去。”梵鸦的声音适时响起，就像是某种恶魔的蛊惑。他的脑袋贴在魏槐太阳穴侧边，轻声说道：“你需要去到世界通路的那一边，在第一世界法则影响不到的地方彻底关闭通路。”

　　魏槐被那双眼睛丑得头疼，淡淡应声道：“去到第二世界——你知道我不会留在那里，我会回来的。”

　　梵鸦微微笑了笑：“我明白，我全都明白。”

　　于是魏槐稍微偏过头看他，饱受摧残的视觉落在眼前这个俊美的大怪物身上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于是他放缓了些语气，说：“这么乖？别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梵鸦道：“我们已经是一体了，我们最了解对方的存在，我所想的东西你是最清楚的。”

　　魏槐：“……”

　　他尽量去忽视被埋藏在心底里最角落的那份难以承受的滔天的“爱意”，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我要跳下去了。”他接着说，又瞟了一眼梵鸦，“你能接住我的吧。”

　　梵鸦笑道：“一直都在。”

　　于是魏槐也罕见地露出些笑意——颇有些视死如归的味道，而后再一扭头，向着断裂的悬崖，向着那只巨大荒诞的眼睛猛地一跃——

　　成百上千的手臂顷刻间向落下的魏槐奔涌而来，大张着手掌要拉扯他的四肢。魏槐“啧”了一声，并没有躲避，只一瞬间便被吞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

　　时空似乎安静了下来。

　　没有风，没有光，没有任何声音，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下坠着。

　　这里似乎已经消失了时间的概念，一切都是杂糅在一起的混沌，魏槐能清晰地感受到大脑思维的停滞与剥离，仿佛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与意识剥离，灵魂徘徊于上空注视着自己的坠落。

　　他想开口叫梵鸦，可神经元之间的感触变得很慢很慢，他甚至无法辨别是否发出了声音，这里的一切都无法被任何常理解释。

　　然后，突然在某一刻，那种失重的下坠感突然消失了。

　　魏槐兀地掉进了一团柔和的空气里，灵魂被重重砸回身体——那团空气生长出双手，轻轻环抱住了他。

　　有人这么说道：“我接住你了。”

　　下一刻，黑暗骤然褪去！

　　魏槐飞快眨眨眼，适应了一下周身奇怪的重力后抬起头看将自己安安稳稳护在怀里的梵鸦，有些发愣地问道：“这就……进来了？”

　　话说出口他才发觉声音有些奇怪，像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然后化作看不见的线，一溜烟钻进了眼前俊美青年的耳朵里。

　　“因为我们是母亲的孩子。”梵鸦回答他，“第二世界——我们的故乡永远不会拒绝我们。”

　　好吧……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魏槐缓缓移开视线，然后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是真情实意的震惊。

　　他看到了三轮皎白的月亮漂浮在地平线之上，他看到了倒悬的城市不断折叠变化，自远处燃起的火焰升腾为浓厚的乌云，落下灰黑色的雨点来。

　　一切都在重组，一切都在变化，它们分明都是熟悉的东西，却显得如此陌生而怪诞。

　　就像是寻常世界的影子，在平时无法被注意到的地方狂乱滋长着。

　　“不要尝试去理解它们。”梵鸦说道，“忘掉那些第一世界的准则，它会让你头痛的。”

　　魏槐张张嘴，满肚子的话到嘴边却吐不出一个字，最后只能无奈地说了一声：“嗯。”

　　即使梵鸦不说，魏槐也多少意识到了这点——第二世界在本能地抵触着自己尝试解析这里的一切冲动，就像是有一只手直接被安置在了大脑里，随着眼前不断变化的景象随意揉捏着。

　　“我……”他不由自主地卡顿了一下，“我得花点时间习惯，我……”

　　“不要着急。”梵鸦把他的脑袋掰回来，与他额头相抵，轻声低语道：“没事的，慢慢来，这里没有所谓的时间概念。”

　　“我在这里，我一直在你身边。”

　　那股安心感在此刻便显得十分突兀，魏槐深深吸了一口气，问他：“魏长祈……他来到这里了吗？”

　　梵鸦：“很遗憾，但我并不认为他能承受得住第二世界带来的冲击——哪怕是以一个所谓的‘序列’的姿态。”

　　“我很抱歉，我并无法告诉你他在哪里，他发生了什么，他是否还活着。第二世界的法则就是没有法则，他或许还苟活在这里的某个角落，或许已经变成了世界的养料，分解成诸多因子融合进了我们身边的一切。”

　　“他大概被困在了生与死的夹层之内，或者处在生死叠加的状态，这很难界定。”

　　“……我知道了。”魏槐哑声道，“我知道了。”

　　他抬起眼皮去看梵鸦，只见他原本苍白的面颊上不知何时蔓生出黑色的斑纹来，宛如有生命般游动在皮肤之下。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怪异的场面。

　　“嗯，我觉得有必要提前告诉你一件事。”梵鸦忽然说道，“从第一世界抵达第二世界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想从故乡重新去往第一世界……那大概不是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的事情。”

　　魏槐看他一眼：“我知道。”

　　他把自己从梵鸦牢固的怀抱里剥离出来：“我有准备。”

　　“但我说过，我一定会回去的。”

　　“放心，魏槐从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