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君子》我爱大红袍

251、第 251 章

　　她像是坠落到水中，一直往下坠。
　　好一会儿，下坠的趋势停刹住。王银蛾落在一座宫殿的檐角上。
　　朱栏彩槛，翠阁流丹，彩光斑斓中，一群白玉建筑的宫殿鱼群般浮游在空中，呈现出一种规律的螺旋美感。
　　天光不知从何处洒下，那些宫殿群上的琉璃瓦饰闪烁着荧荧彩光。周围的空气如梦飘渺，像是烟紫色，又像是绯红色，浅浅淡淡，彼此交融。
　　这般古怪瑰丽的景象除了带给她震撼外，又带着一种熟悉感，好像她曾经来过似的。
　　底下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王银蛾不由翻个身，趴在檐角后面偷觑，却见两个霞衣云鬓的仙子从低处那座宫殿旋舞着飞来，有说有笑。
　　两人左手臂各挎着一只花篮，篮子里面却是空荡荡的，看样子是要去采花。
　　她们行动流畅轻盈，好像一阵轻薄的云雾似的，不借任何依托，就那么随意所欲畅游在这古怪的世界中。
　　两个仙女落到王银蛾藏身的这座宫殿门前，柔声说道:“草木神，碧水宫人奉命来采花。”
　　霍然一声，大门开了。
　　王银蛾蹑手蹑脚下来，却见大门又合上，正苦恼间，又一道人影迎面走来。王银蛾想走已是来不及了。她想，要是一会儿被抓住该怎样说。
　　可是那人压根没看见她，径直走过，向门口的神兽报一声，大门又霍然打开。
　　王银蛾暗喜，赶紧跟了上去。
　　先时她躺在屋顶上，往宫里望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像是被遮了障眼法。如今一走进，却发现宫殿门后竟是连片群山碧水绿田，瞩足眺望，竟看不到尽头。
　　她迈步往田中小径走去，心神恍恍惚惚，丝毫不怕被人发现，事实上也根本没人发现她。
　　不知走了多久，王银蛾丝毫不感到疲惫和腿脚酸软，渐渐发觉此地有异。
　　前面有个梳着灵蛇髻的仙子正蹲在田边，不知在做什么，王银蛾冒险想试一试找她问话。
　　待走近，王银蛾冷不防盯着那张熟悉的侧脸，吓得拔腿想跑。那张脸和她长的极为相似，只是神态大不相同。
　　愣神间，那仙子已开口道:“你这只猫仙，可真是懒，竟然藏在我的药田里！还偷吃我种的药草，真是可恶极了！走，和我去见草木神！”
　　王银蛾眼珠子微转，故意咳了几声，可是那仙女压根没听见似的，继续和那只猫仙较劲。
　　看来自己是落入到一个幻境里了，这世界的人都看不见她。
　　王银蛾放下心，凑上前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料，对上一双绿宝石样的眼睛。
　　心跳咯噔一下，她早该想到，陆邢台曾是猫仙，那这里就是所谓的天界了，而这个仙女则是她的某一世。
　　这只黑猫懒洋洋地躺在人家药田里，嘴边还有一点残留的药渣，闻气味应该是猫薄荷。
　　仙女气急了，伸手去抓他，被一爪子挠伤了，血哗啦流出。
　　黑猫似乎有点无错，想向她道歉，可是被惹毛的仙女哪里管它，直接扑上来揪着黑猫一顿狂揍。
　　黑猫自觉有错在先，倒也不还手，被打得——额，它全身黑毛，根本看不出来哪里被打伤了。
　　王银蛾就像一只阿飘一样，旁观这一人一猫仙斗架到后来成为了好朋友。
　　幻境里的时间流逝飞快，转眼，猫仙受命下凡助某个大人物历劫，结果那个大人物被暗害走火入魔，猫仙受牵连差点死在人界，正好被偷偷下凡的仙子给捡到了。
　　彼时，仙子附身到一具刚死的新娘身上，准备到人界玩几天，不想捡到自己重伤濒危的老友，于是细心照料，好不容易把他救活后，仙子怕自己在人间逗留时间太长引起上司药神发觉，于是抛下尸首回天界了。
　　可惜那蠢猫以为救他的人是那个新娘，等回天界后，想方设法地要救那新娘魂魄出地府。
　　王银蛾不明白，这新娘子身怀福德，马上就要投胎福贵人家享一世安乐，这条蠢猫把她强掳出地府做什么？关键是他还成功了。
　　但是新娘子的魂魄安不进原来身体，陆邢台跑来寻仙子商量，因为仙子在天界医药学的不错，相当于一个手艺不错的大夫。
　　仙子本想把自己下凡救他的事告诉他，让他放了那条可怜的魂魄，可是他那个神情癫狂得令人害怕。为了自己的小命和前途，仙子决心把这秘密埋进肚子里。
　　仙子道:“陆兄，你师父不是镇守南方的帝君吗？他府中有一宝物，名唤起死回生镜，你把它盗来往那新娘子身上一照，她便就会活了，且不受六道轮回控制。”
　　陆邢台沉吟道:“起死回生镜？可是师父待我恩重如天——”
　　“帝君素来宽厚，你事出有因，借来一用，想必责罚不会太甚。何况，你要是直接去借，帝君必然会问你用途，仙凡不得相恋，届时你二人都将受到重罚。”
　　说着，仙子微微垂下眼睑，“再要不，你且将那魂魄放回地府，来世再寻她，助她仙缘，这样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陆邢台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摇头道:“你怕不知，素兰恨死我了，怎会与我再续前缘？”
　　仙子点点头。
　　陆邢台奇怪:“你近日怎么这般寡言少语？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走，我给你打回去！”
　　仙子忙摇头，抬首笑道:“没有，是近来种的药草不甚欢喜。你这次打定主意，我也不能帮你什么。珍重。”
　　陆邢台笑弯了眼，转身离开，可又停下，回头看了眼她，道:“何必珍重呢？我们以后还会再见。”
　　仙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股恐惧和愧疚袭上心头。
　　抱歉，陆邢台，她要是说出秘密，会因偷偷下界被处以天雷罚。何况，你这么爱那个鬼魂，自己也不忍心拆散你们。
　　没过几天，仙子因为太惶恐而病倒了。
　　又过了几天，一群天兵天将闯到药神殿，将她缉拿带至帝君处理公务的宫殿。
　　白玉大殿里，平日空荡荡的，此刻却集满了天将天官。
　　仙子被丢到大殿中央，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她身旁几步远是被事发缉拿的陆邢台。
　　一双荧荧目光紧盯着她，恨不得在她身上戳个洞。
　　仙子惶恐，犹豫再三，用余光偷觑他。一身锦衣华服被兵器割得破破烂烂，但那人身杆挺得笔直，神色还带几许妖类特有的桀骜。
　　然而，陆邢台一眼就发现她在偷看他，眸子深沉地转过来，里面好像有万里乌云沉积翻滚。
　　仙子垂下首，心中惨然，必定是陆邢台东窗事发。
　　忽然，帝君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可是草木神门下的婢女碧梨？”
　　仙子惨白着脸，颔首。
　　“私自下界，挑唆仙人盗取天界宝物，两罪并罚。你可认罪？”事已至此，再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仙子脸色抖如金纸，眼泪不禁横流，忽而侧首对陆邢台道:“对不起，我有愧于你。”
　　随后又对帝君俯首道:“碧梨认罪。”
　　王银蛾在一边默默旁观，看着碧梨伏法认罪，将要被天兵天将拿下剥去仙骨丢到人间受罚，突然陆邢台猛地挣开束缚，扑到碧梨身前。
　　他红着眼眶，低声质问:“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
　　可是仙子悲惧过度，眼泪盈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陆邢台又被押下，这次他犯下大错，本要剔除仙骨永世沉沦，可是帝君念及师徒之恩加上他也是被挑唆的，于是就叫人把他关入深渊天牢，永世不得出。
　　王银蛾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完前生经历，一时只觉像是做了个梦，心口茫然。
　　等到那道白光再次出现，王银蛾忍不住大叫道:“你是谁？让我看这些是什么目的？”
　　白光中有个低沉的声音道:“此乃汝之前生，让你重头再历，了却因果罢。猫妖有九条命，今虽已死，然其还有七条命尚在，来日必当复活。汝今日下场，皆由心意所致。汝虽作恶，可亦作福功德于世，孤可放汝归去，重新修炼，来日得道。如何？”
　　冷不防听到孤这个字，王银蛾一下子想到幻境中的帝君，于是问道:“你就是那个帝君？”
　　“是也。”
　　王银蛾垂下眼睑，突然噗通一声朝白光跪下，求道:“你能不能救活那个柳树精？”
　　她最讨厌欠人人情了。
　　帝君呵呵一笑，却道:“万物有因有果，阴阳平衡，岂能说救就救？”
　　王银蛾心中一动，隐隐明白过来:“那要什么样的代价？”
　　“汝此生有大功德，拿去一些救它，即便是助它成仙也绰绰有余。”
　　虽然王银蛾很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但死马当活马医，当即答应:“那都给它，这样行了吧？”
　　“哪里用的着这些功德？”
　　“那烦请帝君大人有大量，帮个小忙，把我的功德转给我的家人和我师父吧。”
　　“你可知道，功德全给出去后，你作的恶业就会报应回来。”
　　王银蛾惨然一笑:“反正都是要偿还的，早下地狱，晚下地狱，不都一样吗？”
　　她已没有牵挂。
　　待她说完，那白光猛然一亮，紧跟着帝君的声音传出:“孤答应你。从此以后，你就是一只彻底的妖，要在人间受苦受难六百年。期限满后，你就自由了。”
　　王银蛾愕然:“我不用下地狱吗？”
　　帝君轻笑一声，白光渐渐消失。
　　王银蛾脑中灵光一闪，急问道:“还有，为什么梁月庭会变得没有法力，甚至是会消失！”
　　“万物有法则，他非彼界人，却欲留彼界，自然被法则排斥。你曾以妖身入仙界，亦被法则排斥。”
　　待最后一字落下，白光彻底消失，而她像失重似的，开始头晕目眩。
　　王银蛾坠到冷硬的地面，手边是一块血红的龙形玉髓。
　　头顶夜空幽蓝，寒星闪烁。
　　“小姑娘。”老树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银蛾猛地转身，眼神惊喜:“你活了！”
　　此刻，老树精不仅活了过来，而且周身萦绕着淡淡流光。王银蛾知道他这是要飞升了。
　　老树精笑呵呵道:“王银蛾，谢谢你。”
　　“我只是还你的人情。”
　　老树精抬头看看天空，一道透明的金色旋梯从空中降下，在漆黑的府邸中散发出荧光，很是美丽。
　　他道:“我这便要走了。临走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并不是气运之子。是老朽为了攒功德骗你的，我对一千多个人说过这话。老朽救你，是因心中有愧，没想到你反倒过来救了老朽。”
　　说罢，老树精登上天梯跑了几步，像是她怕追上来打人，对她扬了扬手:“谢谢你！”
　　王银蛾愣在原地，直到侯府重新陷入沉寂和漆黑中，她才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抓起地上的龙形玉髓离开。
　　要是以前，她知道自己被骗了，定然要打掉老树精的牙齿。可如今，她再也没有年少时的泼辣轻狂。
　　直出侯府，王银蛾不顾身上的伤，星夜直奔皇宫，把玉髓交给新帝。
　　新帝看见她胸口的伤着实吃了大惊，连忙叫太医为她诊治。王银蛾也不客气，到椅子上坐下。
　　待太医包扎好伤口后，新帝进入内室问道:“陆邢台怎么样？”
　　“死了。”王银蛾面色一阵复杂，冷淡道，“臣与他斗了好一阵子，把他杀了。”
　　新帝叹道:“爱卿辛苦了。你且在这儿好好休息。”
　　没隔几日，王银蛾便坚持请辞回封地，新帝派给她好多人马和赏赐，一路浩浩荡荡地出南城门。
　　空气寒凉沁人，王银蛾不习惯坐在马车里，而是骑马和亲身侍卫们走在一起。
　　突然，她胸口一阵闷痛，开始丝丝烧灼的疼痛，于是赶忙掏出一枚药丸趁无人注意塞进嘴里。
　　一随从忽低声喊她:“府主，有人过来了。”
　　王银蛾的队伍正要排队出城门，不想左手边大道上有人骑马奔来，引起一阵喧嚣。
　　王银蛾扭头一看，却见是吴阿壮。他勒马停在不远处，默然与自己对视，并不过来。
　　队伍出了南城门，渐行渐远，消失在蜿蜒的官道上。吴阿壮在城门上等了很久，直到天边绯红的夕霞渐渐消失。
　　三年，王银蛾在江陵励精图治，颇得当地百姓声望。
　　有个下级官员想要拍她马屁，提议说要给她建人像。王银蛾当然拒绝了。
　　可是底下一些狂热的分子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建了人像，日夜受香火供奉，等王银蛾百年后，说不定还会保佑江陵一带风调雨顺。
　　江陵人都是雷厉风行的个性，说干就干，王银蛾没过几天就抓到一批偷运石料的家伙，将他们好一顿批评教育。
　　前年春节，王银蛾到梁都拜见帝王，顺便汇报一下工作。自然也要遇到一些老熟人，拉群结伴地在一起喝个酒聚一聚。
　　不想，王银蛾在熟人耳中听到吴阿壮的消息，他还是孑然一身。
　　她心中想，但愿不是因为自己的问题，但隔天帝王把她叫过去，说要赏赐给她两个美人，吓得王银蛾差点跪下求饶。
　　帝王笑呵呵地打发后，又旁敲侧击说起吴阿壮的婚事，说他老大不小了，说王银蛾老大不小了，两人又曾是老乡战友，这亲上加亲啊。
　　王银蛾好不容易敷衍过去，隔天就拎着包袱，带着属下逃回江陵。
　　这次去梁都，她顺带还到那座新建的尼姑庵去了一趟，沈微经果然在那里。辗转千回，大家好像都有了归宿，王银蛾也放下心，逐渐地把那点愧疚埋进心底深处。
　　可是那日帝君说的话犹在耳畔，让她不敢掉以轻心。
　　自从断了药后，王银蛾每个月都要狠狠发作，痛不欲生。先时还能隐瞒，后来被贴身亲卫发现后，她本来犹豫着逃走还是继续杀人灭口。
　　这名亲卫倒是对她很忠心，帮她把这事瞒下，还帮她到处寻方子缓解病情。
　　这次又病发了，王银蛾用的那些土方子都没用，亲卫只好到地牢里抓了个重刑犯割血，把新鲜的血喂到她面前。
　　王银蛾状若癫狂，捧着大碗咕噜几口灌下血，吃到后面差点呕出来。
　　亲卫拍拍她的肩背，露出的手腕上布满划痕。谁能想到这个风光无限、倍受帝王宠爱的府主私下却要依喝人血活着？
　　当初亲卫发现人血能有效缓解她的痛苦后，就一直在用自己的血喂她，后来王银蛾痛得自暴自弃，就让她去割地牢里死刑犯的血。反正那些人犯了重罪，也要斩首的，不如拿来当血包。
　　“慕光将军，您好些了吗？”亲卫把空碗拿走放到桌上，低声问。
　　王银蛾慵懒地靠在床头，声音沙哑道:“多亏你了。但我一直有疑问，你为何要帮我吗？我现在可是个怪物。”
　　亲卫却道:“将军行军时，曾救过我一家，我便发誓要报答您。何况跟着您，又不缺吃穿用度。”
　　王银蛾笑了笑，摆手让她下去:“等这段秋收的日子过后，我有私事要出远门一趟，你帮盯着点府里的事。”
　　亲卫虽满腹疑惑，却不敢多问，依言答应着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