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狐狸先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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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我找来邻居王婆婆帮我临时看着铺子，因为我要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帮赚赚理发。我和狸宝搬了两张小板凳坐在后院子里，狸宝在地上铺开了一张报纸，把可怜的赚赚强行按在上面。我一手逮着它，一手拿着剪刀。那臭猫的尖叫声都要穿透我的耳膜了，它的肺活量也不是盖的，一叫起来就没完没了。我忍不住烦躁也跟着尖叫了一声。
狸宝无奈地看着我和赚赚：“它叫你跟着起什么哄？”
我说：“我的声音可以盖住它的。你看，它被我震住了吧？”
狸宝哑然失笑。
我下剪刀的开始赚赚还在哭闹，到后来，大约是狸宝挠它的下巴有某种催眠功效，这家伙竟然趴着打起呼噜来。紫槐花香在院子里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了，知了在树上无休无止地歌唱，四点的阳光明朗得没有任何瑕疵，我的心情也如这万丈青阳。
“要不要给它剃光头？”
“这未免难度大了一些，你搞不定的。”
“那么它戴着一个摩托车头盔一定热得要命。”
“四个爪子的还有尾巴尖的毛也留着。”
“那不就像狮子了？”
“聪明，子初，愚人千虑必有一得。”
“咦，别这么贬低自己。咱老朋友了说话没必要扯着胡子过河——谦虚过度。”
“哎呦，在你的屋檐下啊，我都变成了冬天的笋子。”
“嗯？”
“出不了头。”
……
“子初，不如介绍些我的朋友你认识认识？”
“一帮小狐狸？”
他笑而不语，仰头用下巴指了指院子外面，槐树下站着一个雪白的女人。用雪白这个词形容一个人似乎欠恰当，可是一时间我脑海里竟搜不出其他合适的词语了。这个女人穿着深蓝色的裙子，越发显得她肤色的苍白。直顺的长发流泻在肩头，姿态端正姣好。可是我越是看她的脸，心里越不舒服。她的眉毛浅到不能再浅，眼睛很大，黑亮黑亮的，乌黑的瞳孔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嘴唇薄薄的，颜色像刚吸过血一般鲜红。最奇怪的是她的鼻子，仔细看倒也没有什么不寻常，就是缺少一些……立体感？
现在这个女人正在和狸宝眉目传情，好像用眼睛的转动和面部表情细微的变化就能一目了然对方心里要说的话。我心里没由来地泛起一股酸楚。但是觉得不能让狸宝看出来，不能被他打倒，不能让他更加肆意地嘲笑我。于是我若无其事地俯身在他耳边问：“她是谁？该不会是你女朋友？”
他看着我古怪地笑起来，仿佛我刚才说的话是明知故问。蠢得要命，我对自己说，这不明摆着吗，还用问？谁知到他却说：“你脑子撞坏了呀？小样儿。”那到底我说对了还是错了呢，我被他说蒙了。他抬头对女人说：“这是白娘，白娘子的白娘，白娘子的第一百零八代传人。”
那女人咯咯笑起来，嗔道：“胡说，狸爷，你再会编故事你也成不了安徒生的。”
狸宝也爽快地笑，回头对我说：“她呀，你看不出吗，她是咱镇子上最漂亮的白蛇精。你不承认她漂亮，她就吃了你！”
那叫白娘的女人忽然严肃起来，问：“我漂亮不漂亮？”
我木木地回答：“啊。”
白娘怒骂，声音骤然升了八度：“啊什么啊，你是不是另有高见？”说着只见她的身形一点一点收缩，同时一点一点拉长，美好的面容眼睁睁地狰狞起来，最后离我咫尺之距的，是一条粗长的白蛇！拉直后起码有七八米长，直径约有十五公分。白蛇“嘶嘶”吐着杏子，跨过院子的栅栏把一半的身子都放进来了，立在我面前，与我平视。
我狠狠咽下一口唾沫。
突然，白蛇张开血盆大口，作势朝我咬来。那白蛇嘴巴一张，简直可以吞下我整个脑袋。不光是脑袋，加一把劲儿，说不定连身子也吞得下。普通的蛇都够可怕了，更何况是蛇精。它速度之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连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都没时间。
暗骂一声，我闭上眼睛下意识抓住狸宝的手。
不知道是一瞬间太长，还是时间凝固住了，可是闭着眼我始终没有等来那来势汹汹的最后一击。
“哈哈哈，狸爷，你的小朋友被吓着了。”我怯生生地睁开眼，心跳得像怀揣着一只小鹿。只见白娘还原了人型，和狸宝笑得前仰后合。我的样子有什么好笑的，任我是阅鬼无数的，但是谁见到这场面谁都会胆怯三分的好不好。我使尽吃奶的力气对着他们两个翻白眼。
狸宝笑够了，说：“她可不是什么小朋友，她是我的女朋友。”
我的心跳很配合地停了一拍。
狸宝说什么？我开始怀疑我是否有听错，我的耳朵一直不好使，把没钱李听成没天理就是证据。我才不像傻子一样轻而易举地相信他，他哪里像会说这种话的人。何况他不是人。我什么时候成了他女朋友了，我有答应过吗，还是说他肯定我一定会答应他吗？或者这只是这家伙随性开的一个玩笑？这倒是比较实在。
我脑子顿时被他的一句话搅得其乱如麻，直到他看我没反应，用手肘撞了我一下：“对吧？”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我都不知道干嘛要这么做，就像欲盖弥彰的小盗贼，慌慌乱乱地扔下赚赚就跑进屋，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别自作主张！”
我躲在昏暗的门后，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脸上都是火辣辣的。
外面又传来白娘咯咯的笑声，她问：“这丫头叫什么？”
狸宝说：“死老太婆的孙女，子初。
夜。
“上次你见到的那个白娘，她说你很可爱。”狸宝一边大口大口嚼着面包一边说。
“哦。”我飞快地换着电视频道，以遮掩我的手足无措，恰巧也有了不去对视他的眼睛的原因。
“哦什么哦，”狸宝把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后，含糊不清地说，然后艰难地咕噜一下咽下喉咙，“喂，怎么样嘛？”
“什么怎么样？”
“就是……”他摇头晃脑地，这副扭捏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发笑，可是我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就是……我这么喜欢你，你也稍微喜欢我一点好不好呀？”
“狸宝，”我关掉电视，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橘红的灯光暖暖地裹着小客厅，我第一次这样长驱直入地看他碧绿的眼睛，看得很投入，“你是认真的吗？”我那么郑重的语气把我自己都吓到了，感觉好像要托付一生一样。
狸宝很认真地配合我演出，专注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信任你吗？”我像演琼瑶剧一样滥俗地追问。
狸宝摇头：“你不能信任我妈，但你可以信任我。”
他光荣地为了他不合时宜的一个玩笑吃了我一拳，气氛终于没那么尴尬了，我笑：“你都是我爷爷的爷爷的……老祖宗那一辈的了，怎么，想要诱拐女童？”
他说：“不对！”随即他百年难得地温柔而羞涩地一笑，“我等了你五百年。”
我带着迷惑的眼神吞纳下他的话，如吮鱼骨般一寸一寸吸食着其中的含义。
在繁星满天的夜里我也曾经幻想过，狸宝，如果你真的搬来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那该多好。和小时候不一样，我不会再乳臭未干地屁颠屁颠叫你大哥哥。现在的你和我，都有着成熟的面貌和半斤八两的智商。我们共同经营这家摇摇欲坠的调料铺，让它的生意红红火火起来。我，你，姥姥，我们一起快乐地生活在温馨的调料铺里，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我不会把你是妖怪这种事告诉姥姥的。我们去领结婚证，然后生一个小妖怪。我喜欢男孩儿，最好是和你一样有碧绿的眼睛。
想到这里我自嘲地笑了。
和妖怪谈地久天长，开什么玩笑。他有地久天长，你有吗？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狐狸先生（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