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莲花》鹤望

6、狐狸先生（二）

　　“离保？”
　　“离开的离，保护的保。”
　　“多不吉利，”我又瞅了一眼他的大尾巴，“你是狐狸妖怪吧——我看你应该叫狸宝。狐狸的狸，宝贝的宝。”说着我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事后我挺佩服我自己的，在独自一人面对近隔咫尺的妖怪的时候还可以轻松地笑出来。或许是因为我高中毕业了，十八岁了，成人了？可是谁规定过一个暑假就会瞬间让人长大起来的。无论如何，直觉是不会扯谎的，我打从第一眼见到他，就油然而生一种熟悉而信赖的感觉。
　　他白了我一眼：“这名字闻起来乳臭未干。”
　　“所以适合你。”
　　“臭丫头，你年龄后加个零还没有我年龄的五分之一多。”
　　于是我极其配合地“哇”了一声，他正得意地哼哼呢，我补充了一句：“这么老了，心智还不齐全，真是白活了。”
　　他立即配合地冲鼻子瞪眼睛，后来我把这个评为他最可爱的表情，声音从他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哎呀呀，你堪比那恶狗咬天，那叫一个狂妄（汪）！”
　　那会子我不熟悉他，看他的样子我还以为这家伙较真了，一看形势不好，如果这家伙妖性大发我可吃不了兜着走，立马灵机一动转了一个话题：“莫非你是十年前来我们铺子住的那个远房亲戚？”
　　“住是住过，可我才不是你这丫头的什么远房亲戚，啧啧，别想攀高枝。”
　　“我也知道那是姥姥糊弄我的话，”我挑眉，回将一军，“也是，妖怪和人类，怎么可能是远房亲戚嘛，说出去也遭人笑话。”
　　“哦呀，怎么轮到你得瑟了。那会我冲撞了神仙减了道行，得找个地方修养修养，正巧你姥姥这有空房子，不说风水好，我又是死老太婆的老顾客了，便在你这儿住了一年半载的。说起来，你那时还这么小，”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夸张地指着自己的腰，“我天天只能看到你的头顶。那时我就在想，这丫头什么时候长大啊，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遗传了死老太婆的优良基因变成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呢？会不会女大十八变变得越来越丑呢？幸好……”
　　我懒得听他贫嘴，撤回话题：“姥姥知道你是妖怪吗？”
　　“我敢告诉她吗？”他反问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死老太婆最嫉恨这些了。”
　　“我也嫉恨。”我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又猝不及防地回想起付霖的那一段不美好的经历。
　　狸宝叹了口气，摊手状：“没办法，瞒不过你。”
　　“可是，为什么我以前没有看见你露出狐狸尾巴？”我终于吐出了我最大的疑惑。
　　听到这个问题他忽然就沉默了，低下头去，很久之后才抬起来，笑得很勉强：“因为狐狸的尾巴藏不住，不是吗？”
　　好吧，我又被敷衍了。我明白他不说有他的难处，可是被敷衍总归是不好受的，我拍拍桌子嚷起来：“那你现在过来干嘛？啊？又不买东西，尽在我的柜台上傻坐着，外头有顾客看到你这样子都不敢进来了。”
　　“呀！”我听到他这语气词我就是这家伙开始耍贫嘴了，“我这面貌可是修炼了九九八十一年、八八六十四卦、七七四十九难才练出来的，你还挑剔。我坐在这里，过路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是哪个大城市里的明星，都赶过来膜拜呢。”我心说哪有明星穿的跟个封建农民伯伯一样。谁知到他突然刹住车，顿了顿，语调一沉，说，“我来陪你。”
　　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像韩国肥皂剧的女主人公，羞涩着脸扭捏着身子轻轻扇他一巴掌，娇嗔道：“人家不好意思嘛。”最好的效果那个结尾的“嘛”字还要是颤音，再捂脸扭捏着跑走。前提是保证男主人公会追上来。
　　但，不是我不解风花雪月，实在是因为这一句浪漫的话是从一个不靠谱的妖怪嘴巴里说出来的，我才傻愣愣地呆若木鸡地半晌没反应过来，“嗯？”
　　“子初，”他忽然凝视我的眼，用他那湖水般澄净明亮的绿眼睛，看得我心突然如揣了一只小鹿在怀里，突突地跳得飞快——
　　“我饿了。”

　　狸宝，我永远清楚地记得这一天我们的开场白，我们所有的语言与神情。我神圣的诗经啊，不要怪我玷污了你，我只是想借你形容一下这一天我的心情。
　　风雨如晦，闲暇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傍晚姥姥还没有回来，生意却渐渐忙活起来，我独自忙得不可开交。一想到狸宝白吃了一顿午饭，岂不便宜了他，正想使唤狸宝去扫地，一转头，才发现他靠在角落的椅子上睡着了。睡姿不予评论，口水都流到了桌子上，碗里我下的面被吃得干干净净。
　　他呀一整天就留在铺子里无所事事，和来打酱油的大婶聊天，或者用杂草逗大白猫赚赚。他说，他是一只狸怪，有一个风光无比的老爹，有一群张牙舞爪的兄妹。当我问到他为什么减了道行，他不是摇头晃脑闭口不谈，就说“鹅卵石腌咸菜——一言（盐）难尽（进）”。我大费口舌也没有套出半点信息来。倒是他，每次转移话题都是神不知鬼不觉，我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却已经离题万里。
　　八点钟，我把狸宝轰醒：“打烊了，关门了，客官明日再来吧。”
　　他死死拽住椅子，屁股就像强力胶粘住了一样，任我怎么扯也不起来。这家伙还有独门绝技，按他自己的话讲，叫做色诱。他眼儿那个抛啊，那叫一个媚啊，一甩头发回眸一笑，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啊。他还装出受害者孱弱的语气说：“哎呀呀弄疼我了，子初啊子初，您力大无穷行了吧？您菩萨心肠就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这只受伤的狐狸吧。你看，我已经吊起锅儿当钟打，穷得叮当响了。我可是你的老房客，就再收留我一次呗。多积点阴德吧子初……”
　　我咬牙：“不行，这话你明天跟姥姥说去，我可做不了主。家里留了一个妖怪，万一你妖性大发怎么办？我还这么年轻，万一你把我和姥姥一并吃了怎么办？姥姥到了阴间肯定又要和我唠叨的。就算不这样，深更半夜的，咱孤儿寡女多不好呀，男女授受不亲……啊，不对。应该是人狐授受不亲！”
　　此刻天空炸响一声闷雷，旋即开始声势浩大地泼水。
　　我和狸宝同时愣了两秒，而后他嘿嘿傻笑：“瞧瞧，老天爷不让我走呢。”
　　我气冲冲地叉腰：“那要看是老天爷说的算还是我说得算！”撸起袖子，我刚打算跟他火拼，就那箭在弦上千钧一发之际。
　　“叮咚。”
　　姥姥，驾到。

作者有话说

　　前情提要：
他捂着脑袋咬牙切齿：“哦麦嘎！明明是你砸我的，叫的人应该是我。你不记得我就算了，也犯不着打人啊喂……子初呀子初，妇道人家怎么这么暴力！”
“你知道我叫子初。”我吃了一惊。
他苦笑说：“岂止是知道。我呐，是离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