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蓝草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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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记忆总是错落中断，或者干瘪苍白。以至于我不知道故事应该从何说起。无论如何，记忆都是在蓝草镇开始的，那是一个我出生成长的小镇。多好听的名字呀，蓝草镇。
我和姥姥住在蓝草镇的南边，一家姥姥开的调料铺里。
一楼是铺子，铺子后门开了有个小院子。里面是接待客人并且堆放那些落满灰尘的罐子。小时候，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我就望着那些在昏暗的橘黄色灯光下的罐子发呆。那些透明的罐子，反投射出诡秘的光，里面的东西就像有了生命一样。絮状的，团状的，粉末状的，黏浆状的，奇形怪状的，无形无状的，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这些玩意儿，真的，能吃吗？
二楼是我和姥姥的房间，加之一个十平米的小阳台。上二楼要通过一个陡峭的小木梯，踩上去会吱呀吱呀作响，虽然旁边是有扶手的，但是每次走我还是会心惊胆战。
三楼有个窄窄的阁楼，要在二楼的走廊尽头搭个梯子爬上去。姥姥不准我上去，她说上面都是灰尘和老鼠。说起来，打小长在这个铺子里，这个阁楼我就只上去过一次。犹记得看见了好多好多不干净的东西，下来后我就发高烧了，烧的糊里糊涂，以至于没啥印象。
调料铺在镇子的旮旯里，这附近的房子都是有年代的，包括调料铺。隔着一条街，前面横穿而过一条浅浅的小河。听说，这条河虽然浅小，但是也有上千年的历史。往前穿过好几条街才是繁华一点的地段，那里才有公路。调料铺的后面不远，有一片绿得发蓝的草坪，原本调料铺所在的地方也是草坪，后来修房子把草坪都覆盖了。草坪的后面是一片竹林，地势渐渐升高，再后面一点儿就是山坡了。叠嶂之后是重峦，一层淡似一层。蓝草镇三面压人眉睫是青山，把镇子环抱在襁褓里。
呐，说青山绿水的小镇是好听的话，不好听的就是咱这儿是标准的贫苦乡下。
我的姥姥呢，她跟我一样，从小就是镇子上长大的，算来已有六十载。她可是这个镇子的博物馆，镇子上的任何事情她都知道。只是她不说——博物馆没有大门的钥匙。我也只能在姥姥心情好的时候，从门缝中窥见三寸之地。姥姥的眼力差，可是她只有在查看账单和做针线活的时候会戴眼镜。我不喜欢她戴眼镜的时候，紧锁的眉头和泛着寒光的眼睛使她看上去像是严厉苛刻的老古董。但是姥姥一旦笑了，眼角和脸颊就会布满皱纹。眼角笑出的是菊花纹，脸颊笑出的是葵花纹。姥姥很少笑的。她矮矮小小的，头发全白了，干事儿和走路的时候却是利索的。
小时候我是怕她的，背地里叫她老妖婆子。常常是晚饭的时候，我和姥姥面对面坐着，一句话也不说。我被她侦探般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只有不停地扒碗里的饭。
偶尔姥姥的猫会凑过来，缓和了我们之间的气氛。它跳到我的腿上，伸手在桌子上捞了一块骨头，叼着骨头，跳到地板上，正想开溜的时候，被姥姥猛地一脚踩住了尾巴。那只猫“哇”地一声哀嚎，在地板上翻了三个滚儿，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它愣着等着圆眼睛冲着我眨了眨。我和姥姥都被它的傻样给逗笑了。那只猫是花灰色，肚皮是雪白的，眼睛是蔚蓝色。它全身的毛都蓬松着，在阳光下打盹的时候，像是周身镀了一层金边。
现在这只猫死了，却有一只仔仔，和它长得一模一样的一只公猫。名字恶俗，叫做赚赚。不是我取的，是姥姥。
姥姥纵使凶了一点，但我知道这是她宠爱我的方法。她怕我又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还帮我做了一个护身符，一个桃木的手珠。关于这串手珠，还有一段来历。
那是一个通红着脸的黄昏。
一般月末，姥姥都要去麒麟街的批发商那里进货。
还记得三楼那个窄窄的阁楼吗？小时候呀，我可是无时无刻都惦记着它，总想看看那上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我就等待着姥姥去进货的那一天，决定上去探个究竟。那天机会来了，黄昏姥姥就去进货，还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她说，那么你就好好看着铺子。我笑着满口答应。她后脚一走，我就把铺子的门锁了，爬到了二楼，取来小木梯架在走廊尽头里。
我是算计好了的。她一去一返少说也要一个小时，我有充足的时间犯案与收拾残局。
然后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仿佛孩童时代的冒险游戏，我内心里有些小兴奋。小心翼翼地挪开顶板，缝隙间，簌簌地落了很多灰尘下来。我屏住呼吸，以免被灰尘呛住，把手电筒先放了上去，让后我双手一使劲，身子也上去了。我举着手电筒环顾四周，只见天花板上结满了蜘蛛网，阁楼呈三角形，四个角落越来越矮，其中一个角落堆放着杂物，在空空的阁楼显得十分扎眼。不像上一次来的时候，这一次我没有看见任何不干净的东西，只是荒凉点罢了。
正四处漫无目的地打量，头忽然一阵晕眩，有些东西似乎要从脑瓜子里破茧而出。
——“从今起跟我走，你就叫子初。”
我的心随这声音蓦地一紧，梗着喉咙我原地愣了足足十秒。那是极其轻微的嗓音，男人的嗓音，像是哑光的缎面，低沉却轻软。分不清是哪里来的，亦或者是我的臆想。
我原地跳了跳，给自己壮胆。
手电筒大致扫了扫四周。在一个角落里，靠着墙放着几张拆开的废旧木椅，散落着空相框，还有一个小箱子。走进了看，箱子也是木质的，涂了黑色的漆，箱口处贴了一张黄色的封条。像是道教常用的符。这种东西我只在影视里见过，这样亲眼见到，可是第一次。那时候我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莫非以前有拍摄组来咱家拍电影？我伸手想撕下黄符，可是又觉得有些不妥，脑海里我想象着会不会在触碰到的那一刻被雷击中，手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悬在半空中。
——“弓的名字叫新月，箭是桃木的，是为降妖特别打造。怎么，你感兴趣？”
就在这时，那声音又出现了，空落落轻飘飘地回荡。这种感觉不好用文字表达。打个比方吧，你试过在梦里听见别人说话吗？真实与虚幻完美融合，在梦中你觉得它是真的，醒来后觉得它是假的。这个声音就是给我做梦一般的错觉。我被吓得一身鸡皮疙瘩。吞了口水，我感觉嗓子有点堵。哦不，这应该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吧。也没啥别的动静发生，我当时胆子真不是普通地大，马上又恢复了镇定，回头继续琢磨那箱子。小心翼翼地撕下了黄符，打开了箱子，那过程出奇地平静。直到我举起手电筒照，才发现，箱子里空落落地只放了一支箭。
箭是桃木的。我不认识各种木头，可是我冥冥中就是知道它是桃木的，大概是刚才那声音曾提到过的缘故，难不成他说的和我看到的是同一个玩意儿？箭身阴刻了一些精美的花纹，箭尾的羽毛已经七零八落了，箭头处变成了黑色。血干了后过一段时间，也会变成这样的颜色的。它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要收藏起来，还用封条封住呢？箭的木质是用来驱邪降妖的，或许，这支箭是从某只妖怪身上拔下的？
一切都不得而知。
我叹了口气，把箭放回了箱子里，然后把封条尽量贴在上面，保持最初的形状。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起身，正想下阁楼。
——“子初，快躲开。”
猛回头，地看见就在我上来的地方，有个人头从下面探上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蓝草镇（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