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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妖宴(一) ...


  •   仿佛整个银河从天空中倾泻下来,雪铺天盖地,把镇子埋在一片明亮的白茫茫之下。初雪涂抹在这座荒城般的小镇上,铅灰色的矮楼房中夹杂着一条条年代久远的陋巷,清晨被雾霜抹得毛茸茸的玻璃窗,小卖部门口挂着被风吹得刷刷作响的塑料布。
      狸宝在楼下朝我挥手。他今天在短衫外面加了一件厚厚的外套,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我看了看表,离铺子开门还有一个小时。下楼把铺子的门打开,狸宝笑着跳着跑到我面前,嘴里哈出白花花的雾气。他从外套中掏出长长一条灰黑色毛茸茸的东西,二话不说围在了我的脖子上,然后他咧嘴笑着说:“狼毛围巾,是真毛真货啊。是我以前猎到的,收藏了很久。”
      我一时无言以对,手紧紧捏着那软绵绵的毛,我把头埋了下去。明明是应该高兴的,多好毛色多好的质感啊,那么温暖就像、就像姥姥给还被叫作呆呆的我织的毛衣一样。明明是应该高兴的呀,为什么有两股温热的液体从我左右脸颊滑下去。丢人,哭什么。你已经不是那个依仗着姥姥横行霸道的呆呆了,不是那个受了委屈就可以找到姥姥哭诉的呆呆了,不是那个吃喝不愁永远有姥姥罩着的小屁孩呆呆了。不再是了。你得学着坚强起来,段子初,不管怎样咬着牙也要坚强起来。
      经得起欺骗,受得起敷衍,忘得了诺言。我就不信我做不到。
      我感觉狸宝揽住了我,我没有反抗。他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我靠在上面,就像枕着太阳一样。
      “狸宝,你告诉我,我做得到,是不是?”我轻轻地说,我不知道狸宝有没有听到,反正他没有回答。我的脑袋忽然沉甸甸的,漫天的雪花是那么晃眼,刺痛得我泪流不止。
      我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我捂着头蜷缩在自己的床上。
      我手指摸到床单上有一小块凉凉的,掀开被子才发现是湿了。不是尿床,是被眼泪浸湿的。床头的柜子上,那条灰黑色的围巾搭在上面。我的心猛然一紧,抬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套上外套我匆匆下楼,发现柜台里站着的,居然是满脸傻呵呵的狸宝。
      “狸宝!”我吼了一声,冲到柜台里提起他的衣领,“你有没有对我做什么!”
      狸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嫣然一笑,说:“别气别气,我不过只是掂量掂量,你有几斤几两。说实话啊,子初,”他眨巴眼,“你还挺有分量的。”
      话音未落,他的头和我的拳头来了一个亲密的接吻。
      “账单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了,诺,你看。”他把记账本显摆在我面前,我接过来时是满心感激的,仔细一读就傻眼了。不仅是通篇的通假字,还有很多不知道是甲骨文还是鬼画符的图案,还在旁边的空白处画了一只狗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这是怎么回事。”我指着那一只狗。
      “哦,早上没啥生意做,有闲情雅趣,所以画了一只狐狸。”他看着我,咧嘴,比了一个“耶”的手势,“你看,像吧。”
      “简直一模一样啊,如出一辙地傻劲非凡。”我笑。
      狸宝摇头就走,一边说:“唉,你果然没有艺术细胞,这可是梵高转世光芒万丈的杰作啊,去拍卖会人家专家一看就知道这是内行的作品,少说也值个几百万吧。”
      “你真是脸皮三千丈。”我说。
      窗外的雪早停了,积雪高出店铺的地板整整五厘米,街道上没有几个人影。我长舒了一口气,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一时间还真是无事可做。而不远处狸宝和赚赚玩得热火朝天,狸宝还不时发出抱怨“如果赚赚你是母的那多可爱啊”之类的话。我灵感一来,操起笔在狸宝画的那只极其类似狗的狐狸下方,画了女孩比了一个“耶”的手势。我本来想画自己的,可是重新审视那画时我死也不承认那个丑八怪会是我。
      正在我看着上下两个丑八怪出神的时候,一只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账单从我手下抽走。狸宝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狂笑不已,并用拳头砸地板,上气不接下气。这家伙的肢体语言不是一般的丰富,你能想象吗?无论如何有一点你可以想象出来,你一定能想象,我当时是以怎样的表情盯着他手舞足蹈的。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狸宝绝对死了千千万万遍了。
      等到缓过了气儿,他说:“没想到,你也挺梵高的。”
      我继续用杀人于无形之中的眼光盯着他。
      他说:“呀,我知道我英俊潇洒,也请甭用那死鱼一般的目光盯着我看呐。”
      我说:“我看你不是潇洒,而是傻啊。”
      他把账单换给了我,嘴角带着笑,或许是错觉,这一次他笑得比以往少了许多没心没肺。狸宝说:“子初,这样才是你嘛。”没等我想好怎么回应,他就又把手伸进厚厚的外套里,拿出一块木片递给我。他说:“这是今晚宴会的请帖,下午休息休息,晚上我来接你。”
      说完狸宝就和赚赚道别,然后推开玻璃门欢蹦乱跳地踏入一片白茫茫里。
      木片下方写着“调料铺新任铺主子初小姐,谨请光临”,中间写了三个有模有样的大字——“朔日宴”,

      十点,铺子准时关门,可是狸宝还没有来。我最后望了一眼门外,安静冰冷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连月亮都不知所踪。我拉上了铁门,上了锁,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我反复看着那个木片,脑子里回放着狸宝的话。
      怎么还不来。我洗漱完毕,磨磨蹭蹭地爬上床,瞄了一眼已经十一点了,脑袋却异常清醒。怎么还不来。
      或许老奸巨猾的狐狸说的话并不可信,或许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或许我现在正作着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多傻啊。无论是什么情况,我习惯性地把头埋进被子里,想,狸宝大概是不会来了。可是我连睡衣都没有换,我不肯换。我还在期待什么?又磨磨蹭蹭在床上翻来覆去,时间艰难地被驱逐,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我是活得极其恍惚的人,在什么怪异的情景下,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睡着。有时候我甚至恍惚到,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姥姥曾说,我这种体质的人,最容易遇见灵界的好朋友。我也无话可说,因为我看得到,闻得切,听得见。后面加上一条,在特殊情况下,还触得着。我看到过了十二点,就告诉自己,别等了要睡觉了,不然明天早晨没有精神了。于是我意识很快就迷迷糊糊,感觉又过了很久,我半醒半睡地听见有人敲窗的声音。我懒得动,口舌不清地问了一句“是谁啊”,浑然没有发现这里是二楼。这叫什么,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么?连恐怖的伎俩都和三年前的如出一辙。
      冬天怕冷,也不管通风不通风了,窗户上锁了。我若隐若现地听见窗外有说话声,但隔了一层窗户,听不真切。那时候并没有立即回想起来付霖给我留下的不美好的回忆,等我逼着自己清醒过来时,那敲窗的声音越演越烈了,听的我心惊胆战,似乎下一刻窗户就会碎掉一样。
      “是谁啊!”我终于掀开了被窝,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我哆嗦着穿外衣的同时,看见窗外弥漫着浓浓的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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