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莲花》鹤望

12、妖宴(二）

　　那雾如此之浓，仿佛随风而动的帷帐，把世界割得七零八落。我打开窗上的锁，窗户立即被风推开了，白雾团团地涌进我的房间，像极了置身于仙境。那白雾是有温度的，暖暖的，类似于冬天洗澡时的水蒸气。
　　“子初。”
　　浓雾障蔽住我的眼，我听见狸宝在不远处叫我，于是我像盲人一样摸索着前行，直到右手被他握住。窗户很大，他一使劲就把我从窗户里拉了出去。并没有惊险的下坠，反倒是脚下硬实地踏在了空上。浓烈的雾气严严实实地把我包裹，整个人如处云端，握一手虚空都是凉薄的雾。我是在这时候才完完全全醒过来的。
　　倒吸一口冷气，我叫：“酷！我以为只有猴子才能腾云驾雾，原来你也会！”
　　牵着我的手的狸宝，换上了鲜红的料子的古装，上面有祥云的图案，边角是金色的丝合缝的。他穿得这么规矩隆重，一改平时吊儿郎当的痞子形象，我还真有一点儿转不过弯来。
　　“哦呀，你太小瞧我了，我上天入地翻云蹈海无所不会无所不敢。”他回头冲我笑，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我知道你在说大话，你说大话的时候，说谎的时候，都会挑左边的眉。就像你现在这样。
　　走了两步，我看见一个棕色木头的轿子，四个穿着衣服的狐狸抬着。狸宝掀开轿子的帘子，做了一个绅士的手势，说：“请进。”
　　我犹疑着慢吞吞地坐了进去，心里盘算着那四个小狐狸能不能抬起我。屁股刚刚挨到坐垫，四只小狐狸就站了起来，拔腿就奔。轿子很平稳，越升越高，白云疾速倒退，我的睫毛都在抖动，在空中可以俯瞰整个蓝草镇，我们向着铺子后面的那块山林行进。风割得我的脸有些冷，可是这又有何妨呢？莱特兄弟当年坐露天的飞机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呢？可是他们没有我飞得高，不能感觉到白云在指缝间流淌，不能站在神明的角度俯视众生。大概只有圣诞老人会和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共鸣吧，我猜。
　　狸宝在后面腾云驾雾，用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语言催赶这四只小狐狸，似乎他每说一个字那四只小狐狸的腿才会迈一下一样。
　　轿子下落的时候很刺激，失重感突如其来，落回到地面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心脏遗落在空中了。狸宝扶着我走出来，小腿在打颤。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我仿佛被拉回了现实，刚才的像是一场梦。殊不知，真正的大梦现在才要开始。
　　狸宝说：“跟我走，不要自己乱跑。”
　　在朦胧夜色里摸索着走了不远，他提着衣角矮着头，钻进了一个土洞里。我抓住他的尾巴，一矮身也钻了进去。进去后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我的手下意识捏得紧了一点，脚底更是认真了十分。狸宝被我抓得哇哇叫，声音回荡在洞里。这么讲有些过意不去，但是老实说，我本是有些害怕的，听到狸宝的鬼哭狼嚎，我就安心了。
　　转过一个弯儿，前方的土壁上映着荧荧的光，前方有些嘈杂。
　　再走了两步，眼前豁然开朗。
　　烛火把整个洞穴照耀得亮堂堂的，一群怪物穿着人类的古装勾肩搭背地欢闹着，八仙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海螺里盛满了美酒，绫罗绸缎铺成了地毯，野花遍地都是，什么季节的都有。像是西游记里描写的泾河龙王到袁守诚的算卦之处所看到的情况，四壁珠玑，满堂绮绣。我油然而生一种自卑感与新鲜感，相当于乡下人进城，抱着胆怯的心理忍不住抱着好奇地目光四处东张西望。如果是以前我一定又要大叫天哪。一个狸宝，一个白娘，两只妖怪已经把我吓得够呛，现在来了一窝。满满一窝。
　　天哪。

　　白娘首先看见了我们，迎了过来，她牵起我另一只手，和狸宝说：“你们总算是来了。”
　　狸宝没回答，只是笑了笑。我望着狸宝的侧脸，只觉得又近又远，又熟悉又陌生。
　　白娘把我拉到一个空席上，拍拍我的肩说：“玩的愉快。”然后她转身融入欢闹的妖怪群中。狸宝在我右边坐下，把山珍海味的碟子盘子全部往我面前堆，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地评论完，然后伸长着身子和一边身姿妖娆的美女们聊天去了。这家伙的屁股还没有离席，可是手臂撑着桌子，头已经探到很远很远。他的尾巴摇得天花乱坠。我心说，好色不光是人的天性，连狐狸也是。好一个见色忘友的狐狸。那些美女们的肤色是古铜色的，长裙上有艳丽的花纹，还有羽毛的纹路，如果我没有猜错，她们应该是各式各样的鸟类。
　　我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有一群佝偻老人在互相碰盏。我在其中看见一个花白大胡子的老头，肥嘟嘟的身子，他看见我在看他，对我示意一样举起海螺酒杯。
　　一阵铃鼓声飘入耳际，渐渐地，声势浩大起来。那边一群打扮怪异的人在围着一个群儿跳舞，跳得很难看，但是很热闹很疯狂。有个词语可以无比恰当地形容他们——群魔乱舞。
　　我捧着一个苹果小口小口地啃，看着他们的欢乐，感觉自己就像是局外人一样。好了，够了。狸宝，你是不是想就此机会把我拉进你的世界？你是不是看我别无选择孤苦伶仃？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这样做很贴心很仗义？我的狸宝，我答应走进你的世界，但是同时请不要以为这是同情或者怜悯。我可以自己生活得很好，可是我只不过想要了解你多一点，靠近你多一点。你懂吗，狸宝。

　　那群人中，一个皮肤是深蓝色的女人跳出了圈子外，拉开嗓门唱：“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声音说不上有多好听，也没有什么歌唱技巧，但是那一份淳朴浪漫却是刻意模仿不来的。
　　一个头长犄角的大块头男人也跳出了圈子外，大唱：“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一段铃鼓伴奏后，续唱，“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女子作等待状，翘首盼望，唱：“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男子从女子身后迎了过去，围着她绕了个圈，唱：“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我听得出神，突然，肩膀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把我的目光拉了回来。转头我看到一个侍女模样的小丫头连连说抱歉，像吊着嗓子说话，声音尖细尖细的。大概是不小心撞到了我吧，手里端的东西撒了一地。她蹲下身去收拾，我看见她白皙水嫩的手，都是四个手指头。她收拾完，站起来的时候，又瞟了我一眼，这一眼她忽然瞪大了眼睛，用她得天独厚的嗓子高声尖叫起来：“呀，人类！”
　　那声音好比最锐利的刀，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耳朵是什么也听不到的，只剩下嗡鸣。
　　似乎为了回应她的感应号召，一时间整个洞穴安静了下来。铃鼓和歌唱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向我转过头来，上百双眼睛看着我，抱着不一样的面部表情。我只感觉全身被针扎得难受，手足无措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担心着会以怎么一个惨烈的形势被瓜分着吃掉。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僵硬地扭动脖子，把求助的眼神投向狸宝。
　　可是，狸宝没看到，倒是有一只凉凉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作者有话说

　　那敲窗的声音越演越烈了，听的我心惊胆战，似乎下一刻窗户就会碎掉一样。
“是谁啊！”我终于掀开了被窝，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我哆嗦着穿外衣的同时，看见窗外弥漫着浓浓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