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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龙爪槐(下) ...

  •   我用手机定了闹钟,七点就起床了,蹑手蹑脚地打开姥姥的房门。姥姥的房门平时是不打开的,我一开门,缝隙中漫出一股淡淡的霉臭味。我心想找一天进去打扫一下好了,可是这个想法很快被我抛掷脑后。我探头朝里面一扫,姥姥竟不在。原来她那么早就出门了,看来第一天我的计划失败了。夜晚她照常回来,没有弄出半点声响,安安静静入了房门。
      于是,第二天,我又把闹钟定到了六点。那一天天还没有亮,但还是晚了,姥姥已经走了。回来后她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衣服还是昨天的,回铺子后也不吃不喝。姥姥是从没有这么废寝忘食过。可是我想,我真的该去她的房间打扫打扫,因为她房间那股难闻的气味愈演愈烈了。狸宝再次抱怨死老太婆去哪里了的时候,我把姥姥的诡秘行踪从头到尾告诉了他。狸宝听了之后说:“我帮你打听打听,附近哪里有龙爪槐。”
      我说:“我的院子后面不是也有一些槐树吗?”
      他说:“不一样,那是紫花槐。”
      第三天,因为到了十一月的缘故,温度骤降,我不小心中招感冒了。只是轻感冒,有些鼻塞而已。我终于下定决心一探究竟,也是在这时候。我白天打盹养足了精神,姥姥回来后,回自己房间。我一整个晚上没有睡觉,房门打开的,可以看见外面小小的走廊,如果姥姥出去我可以一眼看见。那一个夜晚我一直塞着耳机,听了很久的歌,听到耳朵都痛了。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我困到几乎可以睁着眼睛打呼噜。可是,姥姥进去后再也没有出来。白天我打开她的房门,她的房间是空的。
      简直就像密室杀人案。
      姥姥一大把年纪,不可能从二楼跳下去的。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呢。思来想去我都想不通,第四天白天狸宝来了,他说:“走,我带你去。”
      我急匆匆穿上大衣,在店门挂上“今日停业”的牌子后,狸宝拉着我走了很远的路。我们穿过了铺子后面那一片碧绿如蓝的草地,穿过了落叶萧萧的竹林,攀上了一座平缓的小山丘。期间有一个很陡的小山丘,狸宝爬上去后伸手拉我。还没触到,一丝小小的电流穿越了我们的手指,立即弹开。我往手上哈了口暖气,然后一把抓上了狸宝的手。
      一路上我都在纳闷,谁家会安在这种深山老林里,难不成姥姥看破红尘天天去拜访陶渊明或者竹林七贤?等看到眼前的画面时,我顿时想通了一切。
      风狂吹,狸宝的长发一如我的思绪般凌乱,他宽大的短衫被风吹得鼓鼓的,他走在我前面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抽了抽鼻子。原来狐狸也怕冷。我下意识裹紧了大衣,加紧了步伐。回头可以俯瞰整个蓝草镇,等爬上了小山丘,出现我们面前的是一颗棵孤零零的树。小枝柔软地下垂,蟠曲如龙。大概是因为到了冬季,叶子全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狸宝说:“这就是龙爪槐。”
      龙爪槐之根,封土之下。
      我们绕过这一棵孤零零的树,来到树的背后,那里有一个隆起的小土堆。并不高,也不大。狸宝说:“这是封土。”
      我说:“封土是干什么的?”
      他说:“类似于冰山覆在水面上的那一部分,这个就是坟墓在地上的一部分。这棵树应该也是作为记号栽种的。看这棵树的年龄约莫有三十多年。也就是说,墓主人他是在三十多年前死去的。”
      这时我想起五天前来铺子里的那个干净的男人。为什么他可以不用开门就瞬间移动到我面前,为什么他知道我屈辱的小名,为什么他对姥姥看起来那么——那么一往情深。他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如果加上三十多岁,正好是六十出头,应该和姥姥差不多岁数。
      那个男人,是姥爷?
      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转头看狸宝,他点了点头,大概是和我有一样的猜测。难怪那个男人会冒出那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还要亲呢地摸我的头,原来是从出生就未曾谋面的姥爷。我串联起所有的线索,顿时想通了一切。
      “那姥姥现在呢?”我努力抑制着牙齿的颤抖。
      狸宝迟疑了一下,我的心就这那一下彻底地凉了下来。他说:“死老太婆大概,早就去世了吧。”

      子初,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有些事你学会要自己面对。这串手珠和铺子都是我留给你的,铺子是你的家,手珠是你的命。

      那一天夜里,我没有看见回家的姥姥。也再也没有看见过。姥姥应该就是在五天前那个夜晚孤独地死去。在那之前,我接手了调料铺,所以她就无所牵绊了。她每天一清早就出门,穿过铺子后面那一片碧绿如蓝的草地,穿过落叶萧萧的竹林,攀上一座平缓的小山丘,来到姥爷的坟前。姥姥具体做了些什么已经无从知晓了,或许姥姥是故意要糟蹋身体的,以便于早早地可以和姥爷团聚的。或许姥姥也看得见姥爷,或许他们在龙爪槐下一起叙旧,顺便聊一聊我屈辱的小名。姥姥和姥爷不能做到“黄花白发相牵挽”,但两人至始至终,心里都只有对方。至死不渝。
      狸宝站在我身后,拍拍我的肩,笃定地眨眼。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猛地转开姥姥的房门,臭味铺天盖地地压来,我强忍着恶臭走进了这个房间。原来,这一股浓重的气味,并不是我固执所认为的霉臭,而是尸臭。在床旁边,地上,一个从门口无法窥见的角落,黑虫四散而光,躲进衣橱、床底各个小角落里。然后,我看到姥姥面目全非冰冷的尸体。
      姥姥,我很坚强。我没有呕,没有哭,全都没有。
      我报了警,处理完了各种各样善后的手续,毋庸置疑地继承了姥姥所有的财产,最后,我把姥姥的骨灰盒埋在了那棵龙爪槐下封土的旁边,再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封土。没有喧闹的送丧仪式,没有漫天飞舞的纸钱,只有几个和姥姥熟识的老婆婆老爷爷前来吊唁。她们走后,我还长跪在她的墓前,一时间只觉得世界太安静,仿佛自己孤身一人身处阒然无声的茫茫大地。苍穹之上黑色的游云,如同一片片萍聚的卑微命运,昭示着死的永恒救赎。狸宝的歌声在盘旋的风中回荡,空旷而悲怆:“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亦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踟蹰。”

      陶渊明的《挽歌》里,其二中结尾有一句“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但我想,虽然姥姥今宿荒草乡里,但是应该是幸福的吧。
      两座封土相互依偎在龙爪槐下。
      来年共看,蓝草镇风景如画。

      在一个相对温暖的清晨,我在打扫姥姥的房间,在其中一个柜子里,我看见了姥姥姥爷的合照。照片是黑白的,角落已经泛黄了。姥姥那时候大概才二十出头,眼睛明亮锐利,揽着姥爷的脖子快乐地看着镜头。姥爷面容清俊,淡淡地轻扬嘴角,短发干干净净,穿着整洁的老式西装。我刚想放下照片,却发现照片背后写了几行字,字迹是新的。
      “子初,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有些事你学会要自己面对。这串手珠和铺子都是我留给你的,铺子是你的家,手珠是你的命。你有莲花护体,你有八字过硬,只是生命中有一些难以分晓的东西,不知是劫是缘。别怕,子初,你有姥姥优良的遗传基因。
      姥姥。”
      我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落在了照片上,模糊了他们欢乐的面容。我连忙把鼻涕抽回去,就着衣袖把照片上的泪水擦干。
      我把照片轻轻地放回了原位,就在这时听到狸宝来自楼下的大叫:“子初,快看,下雪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龙爪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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