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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天下有风 ...


  •   乌云如睡虎。
      一连二十几日,层层阴霾就这样懒洋洋地盘踞在翼城乃至晋国的绝大部分领域上空,久久不去。偶尔,那墨黑的云涡深处会有一抹金辉闪过,隔了半晌,才能听到极沉极闷的雷声。
      接下去似乎顺理成章会是滂沱的降水。
      但并非如此。
      风与雨,不再像前时那么绵稠不断,只是小心地、谨慎地、一天天地潜伏在冥暗里,不动声色地酝酿着,酝酿着……等待着时机……

      “天象异常,则预兆国将有变。”
      游历途径晋国的周王室太卜,在翼城郊外被晋侯傅父公子养拦住了车马。经过公子养一番虔诚求卦,太卜简洁地对他宣布了上天的启示。
      “君侯呢……”公子养急切趋问。
      “唉。”太卜回答,“不可说。”
      公子养涕泪齐下,叩拜连连,额头也快磕破。
      “贵国有新旧更立之相。”太卜满面愁色,“而今年是晋侯的厄年,殊为不吉……”
      公子养惊悸大恸,好一阵才哭出声来:“求求您,施个解救的法子吧!”
      可太卜叹着气拒绝了。
      无法可解。
      他得到的答案惟有这四个字。
      无法可解!
      他目送太卜的车马再度启程远去,脑中轰然乱响。
      上天啊,让人敬畏的上天!你的存在,只是为了碾碎人在这并不是乐土的世间寄存的最后希望,教他们失败堕落,在你面前显得渺小懦弱且不得挣扎?
      仰望苍穹,翻滚在他胸中的疾呼号问,渐渐地……化为了愤恨。
      这是当然的。
      因为就在近一个月前,自幼即蒙他钟爱与庇护的晋侯上光在离开云宫之后猝然吐血,继而病卧不起,情势十分严重。
      接着,消息传到云宫,母夫人仲任闻讯悲哭一场,也对外宣称染疾,闭居不出。
      更奇怪的是,两者之间,唯独镜殿方面每日遣使至云宫晨昏问候,云宫方面却不作任何表示。
      这代表昔日亲密的母子,如今走到了失和的地步吗……
      宫中纷纷议论,一种由怀疑同忧郁交织成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座宫城。
      这一切,他在事件发生的当时毫不知情。
      身为君侯傅父,他在君侯遭到巨大打击和伤害时,毫不知情!尽管实际上,没人知道那时那地究竟发生了何事,除了少数几名已被很好地封住了口的在场者。
      可他原谅不了自己。
      于私,上光自六岁起,就在他的教辅下成长,是他一直以亚父的身份训学照料,善加呵护的;于公,君侯是他兄长生前亲选的嗣君,是晋国姬氏的宗主,贤明稳重,国之砥柱……
      这么牵着他的心揪着他的肺的人,在他眼皮下,竟然……
      等到他打听明白了在场者全是任氏宗老,以及该死的司徒弦时,他尤其震怒而怆痛!背负着一国江山、全族命运的君侯,还要被那些贪得无厌的外姓群狼欺侮到何等地步!
      “接下来靠你了。”宁族临终的遗言没有一天从他耳畔消失过,“保护光儿,保护新国君……”
      凭了这一句,他可赴汤,可蹈火,他谁都不怕,谁都不顾忌,只要可以保全上光!
      这是他的使命,这是他必须为晋国姬氏尽到的责任!
      现在,是他再次下决心的时刻了……

      蒲地。
      “怎么回事?!”大夫元跳下车,冒着雨跑到队伍后方,“眼看要到蒲地营中了,耽搁了见公子可不行!”
      “正想法子呢,小司徒!”几名士兵正围着一辆轮子陷落在泥水坑里的粮草车推的推、抬的抬,有个百夫长出来回话,“这儿路窄,又不平,车子不好走。”
      大夫元皱了皱眉:“什么小司徒,不许再这么叫。”他看了看被阻在那车后的其他车辆两旁,押车的士兵们都只管愣在雨里看,不禁动了火,“你们怎不上前帮忙?”
      百夫长见状摇手:“可不怪他们!那是小司马下的令,各人都得严守本位,不得擅离!”
      大夫元更不高兴:“他在哪儿?”
      百夫长朝上一指。
      大夫元顺方向找去,见道路左侧的山坡上有一草亭,公孙良宵正坐在草亭内一边燃火煮汤,一边悠哉游哉地观望他们,脸上似乎还挂着笑。
      “好你个良宵!”大夫元心里暗骂一句,撩起袍裾几步并作一步,到了草亭外。
      良宵神情自若,起立欢迎:“你来啦?”
      大夫元也不客气,入内坐下:“可惜缺了琴和香,不然你小司马能即景作歌呢。君侯嘱咐你我二人日夜兼程,你还记得吗!”
      “忘不了。”良宵仰头盯着茅檐下滴坠的雨珠,“……但我有疑惑,需要你帮我排解。”
      “如何的疑惑?”大夫元耐着性子。
      “我们这一去,救援的是谁?抗击的是谁?”良宵一笑。
      大夫元张嘴欲答,又下意识顿住:“你问得好生奇怪。”
      良宵不置可否:“见公子之前想明白这个问题,不是很应该么?”
      大夫元沉默。
      “我们出发前,君侯进了云宫见母夫人;出来后君侯就吐了血。云宫里出了怎样的事?我父亲百般打听也打听不到。不过在场的人都是你任氏的宗老,当然,还有你父亲。”良宵斥退左右,面对大夫元一一陈述,“……逼得君侯到那样地步,真不简单!”
      大夫元握拳:“你在我面前说这话,存心是与我过不去!你家不知晓的事,莫非我就知晓了?我那个父亲,可也是你妻子的父亲!他待你,比待我还亲热哩!”
      “朝中无父子,有的只是君臣。”良宵抖出一块木简,“我不妨给你挑明,这里是我父亲昨日遣人急递给我的信,命我秘查公子病情真假。”
      大夫元怔住。
      “我不知道原因。”良宵“啪”地把木简扔进火堆,“但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听从父亲的任何命令。”
      大夫元袖起手:“……我清楚了。那我也告诉你,我父亲没给我什么密令,我心中记的唯有君侯的嘱咐。”
      “好友,我信你这话。和你一起成为君侯的膀臂,是我的骄傲。”良宵拍案而起,“咱们这番,救援的是服人公子,抗击的是不驯顺的狐姬氏!这是咱们拼命也要执行的君侯意旨!”
      “哼,不消你说!”大夫元背朝火堆,暗中将一幅绢书焚为灰烬。
      “防着良宵,保好任氏的人!”那上面是司徒弦的手迹……

      “二位兄长免礼。”公子服人努力地抬手示意,良宵与大夫元才站了起来,细细打量他。
      这一打量,着实让二人吃惊不小。
      服人面色灰黄,眼神黯淡,身形比起在翼城中时竟瘦了好几圈,哪里还有昔日翩翩佳公子的风采!不知母夫人与君侯目睹此状,要多么心疼!
      大夫元忍不住:“谁在照看公子!”
      “原是君侯拨给公子的人在照看,可那些人也病倒了。”大夫广爱搭不理地答话,“我就用了我的家臣帮着照看。”
      “公子怎么病的?”大夫元瞅着这弟弟,愈加不耐,“你照看着,如何不见好转?!”
      大夫广怪道:“公子又吐又泻了这么些天,最近亏得我们照看才好多了。要问病因,去问先前侍奉公子的人!”
      “你!”大夫元捋起袖子要教训弟弟,教良宵按住。
      “我是水土不安致病的,不关旁人的事。”服人摆手,“广,辛苦你了。”
      大夫广立时作出笑脸:“这是臣下该为公子做的。……公子,翟隗氏之主又来问了:狐姬氏的人在营外叫骂,要求明日对战,公子准备还不应他们吗?”
      服人有气无力地说:“不应。”
      “哎,好,我去跟他交待。”大夫广口里承下,人依旧黏在帐内不走。
      大夫元呵责:“都中午啦,你还不去犒军!”
      大夫广不理。
      良宵扭过头,和颜悦色:“广,我们饿了,你帮我们弄点儿吃的。”
      大夫广待姐夫与兄长如两重天:“好,马上弄来!”
      “公子!”大夫元透过帐帘缝隙,证实大夫广去远,回到服人褥前,“公子何不出动君侯配给公子的三千固士,痛击狐姬氏?”
      服人噙泪:“我一到蒲地就染了急症,如何领得了固士出阵……而这些由兄长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猛士,不可轻易受控于他人之手!”
      良宵慨然长叹:“公子这般谨慎惜才,果然不负君侯重托。”
      “不。”服人否定,“我还是太幼稚,险些误了大事。好在你们来了,你们可有带来医药?”
      大夫元道:“君侯和君夫人选来的医师黑耳,携带针石药草在别帐等着了。”
      服人闻言欣慰:“二位兄长请他即刻为我诊治吧!我希望他能照料我的一应饮食,使我早日痊愈!”
      大夫元和良宵原地不动。
      “公子……”良宵试探,“您的病是……”
      “我是水土不安致病的。”服人重复,露出微笑,“有了兄长送来的故土的医药,我能够很快恢复。……病倒也不全是坏事,狐姬氏近来越发嚣张,笃定我怕了。趁他们骄狂轻忽的大好时机,我将同二位兄长引领固士一举击溃狐姬氏!”
      大夫元和良宵字字听真,不由肃穆行礼:“是!”

      镜殿外堂。
      “请傅父稍候。”小易尊敬地迎奉公子养堂上坐定,“主人正在披衣,少时就将宣您进去。”
      公子养听罢,心中酸涩:“君侯的精神好些了?”
      小易只牵强地抿抿嘴角,不说话。
      公子养捂住胸口,似有一块石头堵在那里,憋闷得慌。
      真是焦人!
      除了前天快马来报,晋军要与狐姬氏开战需征粮草以外,蒲地至今无信传回。那儿究竟是怎生状况,翼城里没人知晓。
      良宵这个孩子,办事也不牢靠了……
      “你们不要拦挡我,我是来求君侯做主的。难道镜殿的奴婢,就可以不讲规矩?!”司徒弦的叫喊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站起来踱到阶前,正瞧见司徒弦不顾镜殿宫外侍卫的拦截,自顾自要闯进来,“这么久了,公子仍音信全无!君侯,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哪!”
      侍卫正色喝道:“司徒自重!此地不经君侯允许,谁也不得擅入!”
      “我是个要没了儿子的人啦!倒要我怎么自重!”司徒弦耍出老一套,哭哭啼啼,唠唠叨叨,“君侯啊,可怜可怜老臣,至少让老臣知道点儿蒲地的消息吧!……啊,那不是司马傅父嘛,莫非他可入镜殿,我不可入?!”
      公子养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司徒……”
      “何人咆哮?!”话音未落,内堂转出师雍,“这里是镜殿,君侯养病寝居的所在,本不许臣下接近的,何人还敢大胆咆哮?!”
      寺人们上前回话:“是司徒。另有傅父奉命奏事,候在堂中。”
      师雍闻言,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两位元老请进。”
      司徒弦一点不客气,拂开侍卫,趋步来到堂上,擦过公子养的肩膀,抢在他前面随师雍进到内堂。
      公子养咬着牙,紧随其后。
      “请问,君侯可否接见老臣?”一落座,司徒弦率先提出。
      “当然。”师雍回答。
      说话间,只见两名女童手持薰炉而入,又有寺人抬了紫竹帷屏,设在主座之前。
      师雍起身:“恭迎君夫人出堂。”
      公子养与司徒弦俱是一愣,不由地也赶紧起身。
      果然君夫人临风受侍女左右扶持,缓缓登堂入室。
      “君夫人乃是一国小君。”师雍说明,“两位有公事,可与小君先行商议。”
      “不必用帷屏,撤了。”这个当口,临风来到主座坐下,立即发令,“都是亲眷,面对面才好讲话。”

      不知怎地,司徒弦感到了一丝紧张。
      这位君夫人对他而言,一开始只是一种毫无概念的存在,或者说,在第一次看到她时,他甚至觉得这曾与光君从大周之西走到大周之东,据说经历了无数风波的司寇公主不过尔尔。她容貌既不够艳丽,举止也不够张扬,虽然风传她才华出众,然而一个女子的才华能到什么程度?在男子独专的朝堂上,那充其量算个哗众取宠的话题罢了。
      他很看轻她。
      但随着她主持中宫日久,他发现周围一些情况在慢慢变化。
      变化最显著的自然依旧是君侯。
      在她失踪的近三年时间里,君侯的勤政与现在看上去是毫无区别的,可仔细琢磨,那时的君侯不仅把自己终日锁闭于镜殿,同时将晋国亦终日锁闭于自给自足的状态中,不仅极少与他国接触,连对戎的战事也一场没有;在她伴随君侯身侧之后,君侯就连续进行了好几次出人意料的举动,包括频频与诸侯聚首,向齐鲁报仇,铁腕镇压狐姬氏等等,一反往日万事无争的消极态度,甚至变得……狠辣起来……
      而往常亲近君侯的几个少年臣子,仿佛也都视她如第二位君侯一般,尤其是君侯心腹师雍,相比过去长随君侯,竟然更频繁地护持在了她侧旁,俯首贴耳甘于用命。
      还有她带来的君侯的嫡长子,以君侯为首,宫中上下对其无不宠爱至极,而那孩子的用度仪制,俨然等同世子……
      她不声不响地攀到了他不得不仰望的动摇不得的位置。
      于是他想,她一定有他没及时察觉的厉害手段。至少她以外表麻痹了他的警惕心,就是一样本事!
      结果,在黑祠的几番相争中,她果真亮出了她的实力,很快就除去了宝音,间接使他和他的儿子尝到了不好受的滋味。
      所以,他有点儿怕她。
      这是实情。
      不过,他不能让她看出这一点。
      “君夫人……”他清了一下嗓子。
      临风直视着他:“舅父,您的要求我已经听到了,刚才您的声音很大。”
      司徒弦噎住。
      “最亲莫过父母子女。”她并不等他思考如何对应,“君侯与我完全能够体谅您的心情,可是前方的确并未有交战的详细情况传回,还请您耐心稍候。”
      司徒弦一时找不到纰漏反击,只得略点一点头。
      临风转头朝向公子养:“叔父身为司马,理应当先奏报军务。请说。”
      “君夫人,老臣所奏公务有两桩:北边对戎战事,需要调派粮草支援,这是一桩;可时值春末夏初,各处青黄不接,国中也闹起了饥荒,民众生计维艰,粮草却不好筹措,这是另一桩。老臣想请君侯给予指令。”公子养道。
      “叔父有否建议?”
      “现在到各县乡催集粮草是不可行的,反而得考虑宣令县士乡士们抚恤民众,主持赈灾。所以,老臣建议粮草先从国中各大家征借。”
      “叔父的建议,舅父怎么看?”
      司徒弦心中盘算一番:“各大家的封地可也不在近处,运了来一样误事。”
      临风低下头,沉吟片晌:“叔父舅父皆是忧国的人,说得都有道理。……我倒有个法子,但愿折中可行。”
      公子养拱手:“请君夫人明示。”
      “怀姓六宗,在我晋国侍奉公室已有四代,向来勤苦忠诚。前些天,我听说怀姓宗主南翁在霍地屯集了相当的粮草,要饲养马匹来与诸国易物,今次的粮草就向南翁借用吧,如果这些粮草能从霍地直接运往二戎交战的蒲地,花费的时日和用度也将大为减少。”临风开门见山,娓娓道来。
      这下司徒弦大吃一惊。
      南翁屯粮养马的事,年前对他透露过些许,还拜托他保密,孰料君侯夫妇早已了然于心。
      “此事就交给舅父操劳了。”临风似在追忆,“我记得,南翁是您的……”
      “是司徒侧室之父,也是广大夫的亲外祖。”师雍及时补充。
      临风露出笑容:“这就太好了!刚刚我便说,最亲莫过父母子女,想必司徒与南翁准能及时送去粮草。那就三天之内将调令递交南翁,限他接令十日后把粮草解送到蒲地营中,请他不要吝惜,事毕君侯自有重赏!”
      “甚是,甚是。”公子养附议。
      司徒弦脸色渐渐难看,然而事关军国,推脱之辞没办法张口就来,因此斟酌半日也只得应下:“……惟命。”
      “我这身子很不方便,但君侯又起来不得,没奈何我才代君侯与二位长辈相见议事,若没有别的,我就给二位长辈告辞了。”临风及时结束会谈,“师雍,送傅父和司徒。”
      “是。”师雍立刻照做。
      公子养、司徒弦相视一眼,唯有起身施礼告退。
      临风答拜:“叔父、舅父,请为君侯多多费心!”
      司徒弦下了台阶,随即加快脚步,倏忽远影。公子养则顾盼张望,踟蹰逡巡,久久不舍别去。
      临风无须细察,已知这位君侯傅父的心事:“叔父,君侯的病很有起色,您别担心。”
      “君夫人!”公子养的视野一下子模糊,“君侯他……老臣……”
      话到这里,接下去的全是抽噎呜咽。
      临风一旁静候。
      公子养好容易止住悲伤:“请君侯、君夫人务要保重!”
      “多谢叔父。”临风淡然。
      公子养察觉不出她这种态度的深意,当她确是疲倦,再辑退出。

      “你真了不得了。”临风转过正堂与内殿中隔的影壁,见上光牵着花藤,立在壁后望着她笑,“我适才躲在外面,差点忍不住要走进来夸你啦。你若是做国君,大约要强我数倍。”
      “怎么起来了?”她忍不住去搀扶他,“顺不许你起来的!”
      上光携了她的手,慢步走回寝殿:“叔父、舅父两个,向来热衷争锋;要你去应付他们,我哪里睡得下。”
      “躺了吧。”临风在榻中铺好被子。
      “躺了多少天了。原来总是躺着也很累。”上光听话地爬进去,靠着锦枕,虚弱地说,“好夫人,让我这么坐一小会儿。”
      临风依他所愿,不再强求,守着他摆弄起针线来。
      忽然檐下铜马击响,一股风夹杂沁凉的雨丝吹了进来。
      临风要去关窗,被上光拉住。
      “这声音真是动听。”他由衷地赞叹,“平日不注意,眼下终于没错过如此佳曲。”
      临风陪他听了片刻,也觉叮当悦耳:“是呀。”
      上光陷入神迷:“雨声很奇妙,明明是吵着的,却总让人感到安静;不只是周遭,连心里也跟着安静了。”
      “所以雨天最适合沉眠。”临风道。
      上光拍拍床榻。
      临风嗔怪地“哎”了一声,收拾了收拾,睡到他身旁。
      上光小心翼翼地照顾她躺好:“这肚腹碍着,看起来也不能睡得舒服……你受难了。”
      “没办法啊。上天只教女子生孩子,不教男子生。”临风阖上眼。
      “都说生的时候会很疼。”上光抚摸着她的肚子,忧郁不已,“怎么办呢?”
      临风原本正在积攒倦意,不免噗哧一乐:“是你生吗?”
      上光也莞尔:“……我很发愁。”
      “这个嘛。”临风重新闭目,“孩子虽可爱,可生孩子绝非美事,相反,简直称得上是危险关头。不过,我也算个好几次险些丢命的人,对这并不非常惧怕。”
      淡淡的一句,勾起无数前尘往事,惹得上光似又重尝离别时的凄楚:“你为我……吃苦太多……”
      临风唇角微扬:“别这么想。我们能结为夫妇,生儿育女,正是你我最好的命运。”
      “嗯。”上光紧紧挨着她,夫妇俩互相感受和汲取着对方的温暖。
      “……上光,你能想起来你有几个月没奏过箫,抚过琴?”当上光以为她沉入梦乡时,她蓦地提出。
      上光趴在她鬓边:“不记得……有两次取出它们来擦拭,但始终没机会赏玩。”
      “我也不记得我有几个月没作歌赋了。”临风幽幽地说,“我们都曾那么喜欢它们。”
      上光不语。
      “我们立个密誓如何?如果这回我生了女孩儿,我们就再试着留下来;如果生了男孩儿,我们……就马上离开。”临风嗓音颤抖,出乎意料地提出。
      上光心中一动:“风儿!”
      临风眼角渗出泪珠:“我终于讲出来了。”
      上光搂住她:“……你在讲什么……”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临风泣不成声,“无须他人动手,你自己便要害死自己!”
      上光一言不发,轻轻揉着她的肩,任由她痛痛快快地流了一会儿泪。
      待临风镇定下来,他启口:“风儿……”
      “若是我恳求你,即刻册立极儿为世子,你愿意吗?”临风打断他。
      “只要你高兴。”上光毫不迟疑。
      “徒有虚名是不够的。”临风正色道,“我还要你在极儿和服人之间保一个弃一个,你选谁?”
      上光眉头稍稍一蹙。
      临风盯着他:“你选不了。”
      上光转过目光:“极儿如为储君,则服人当为辅国傅父。”
      “服人如为储君,则极儿何以处之?极儿的弟妹何以处之?”临风咄咄相逼。
      “……这不涉及服人……”上光沉吟。
      临风点破:“你不正在替你的弟弟服人护着这个位置么?”
      “我……”上光欲要解释,嘴唇被临风吻住。
      “我成为晋侯夫人,只因为你是晋侯;极儿成为晋国公子,也只因为你是晋侯。我,不是为了使你左右为难才与你重逢;我们的孩子,不是为了和服人争位才出生的。”诧异之余,上光正在神醉情迷,临风又挣脱他,狡黠地眨眨眼睛,“……换个选法好了。君位与我,你选谁?”
      上光展颜,眶内却湿润了。
      “你啊。”他捧起她的面颊,“选你啊。”
      “一言为定。”临风再度投入他怀中,“让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带给我们方向……呃……”
      她忽然僵住。
      “风儿?”上光感到不对。
      “……孩子,我们的孩子……”她额头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
      上光跳下床,一把抱起她:“顺————!”

      光君四年五月,晋侯嫡次子降生于镜殿侧室。
      母子平安。
      这个过早降世的男孩儿,被命名为桴。
      此时谁也不知,他的未来,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
      其实,目前裹在襁褓中的他也不知,光是他的第一口呼吸,就已彻底改变了他父母的一生……

  • 作者有话要说:  啥也不说了……
    我反正一直都对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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