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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天玑之九 ...

  •   第九章

      细想来李嶷也是从那天开始,看清了自己的本心。

      入金吾卫的时候,他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要去学习李厚佺的那些鬼蜮伎俩。

      但要击溃李厚佺,他不得不学。

      坊街上似乎来了宵小,金吾卫的巡防密度增加了,李嶷和裴襄两人又并肩逛了两条街,眼见着一队队的金吾卫从二人眼前过。

      裴襄心里犯着嘀咕呢,李嶷忽然揽过她的肩头,把她往坊内带。

      “好容易休假,一路上还得受礼。咱们姑且避一避吧。”

      李嶷这样解释。

      裴襄心想也是,他好不容易放假一日,这帮金吾卫执戟路过的时候还要给他行礼,她都替他累得慌。

      她顺从地走入坊中,顺手在街边的小摊贩那里买了两个胡饼分给李嶷。

      东拉西扯聊了几句,倒是把之前对杨樗的不满都发泄了干净。

      到底是多年的兄弟,裴襄又开始纠结起来:“我的话会不会说得太重?杨樗今日进宫去,保不齐又要受淑妃娘娘的数落……”

      李嶷看着她发顶的玉冠,浅笑:“裴襄,若我有一日惹你生气,你是否也会这般,气完了不忘关心我?”

      裴襄转头看他,只觉得他面上笑意古怪。

      李嶷似乎对她总存了些异样的心思,但这些年来,他不说,她也不提,不去触碰这层窗户纸。

      所以她大笑着给了他肩头一拳:“说啥呢!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啊!”

      李嶷垂下了眼。

      裴襄又道:“不过像重华兄你这般成熟稳重,哪里会让我受气?也就杨樗那混不吝了!罢了罢了,谁叫他是我兄弟呢?”

      她说着,又嘟嘟囔囔:“我今天话是说得有些重,少不得买个礼物给他赔罪。不过齐王殿下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重华兄,快来帮我参详参详!”

      李嶷扯了扯双颊,挤出一个笑来。

      或许是他平时沉默惯了,裴襄并未发觉他今日的落寞。

      裴襄抬头看了看他沉稳面孔,忽然说道:“重华兄,不若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李嶷点了点头。

      裴襄带他去的地方,是位于前朝大理寺遗址附近的燕悼王祠。

      二十五年前的武德元年腊日祭典,突厥人借恭贺女帝登基之名,通过当年朝中奸细,运入大批的黑火,试图炸毁大腊祭台。

      是当时的大理寺卿裴照和燕王力挽狂澜,阻止了神都一场灭顶之灾。

      之后,两人更是竭力辅佐先帝,得到了女帝的还政。

      只可惜突厥余孽滋事,燕王为了阻止他们炸毁九寺,以身殉国。

      为了纪念她,在原先被炸毁的大理寺废墟上,建起了一座小小的燕悼王祠。

      而那位幸存的大理寺卿裴照,则是裴襄的父亲。

      他年轻时,曾和燕悼王一起并称“神都双璧”,两人当然是难得的美男子。

      裴照同时也是国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卿,只是他不到而立便辞官归隐,“神都双璧”从此后继无人。

      李嶷听说过一些这位燕悼王的事迹,也记得裴襄说过,裴照是她的同族堂伯父。但他从未去过燕悼王祠。

      他陪着裴襄在市上买了一些零食和甜酒,心道,裴襄应该是想替她的堂伯父祭典一下故友。

      二十五年过去,燕悼王祠依然是个热门的景点。

      这大多得益于燕悼王当年“神都双璧”的美名。

      燕悼王祠的中心是她的等身塑像,风神秀彻的青年负手而立,扬起的衣摆纤毫毕现,可见工匠用心。

      塑像垂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静静看向世人,嘴角噙着笑意,面若桃李,活脱脱一个俊朗青年,可以想见她当年的绝世容姿。

      她薨逝在风华正茂的年纪。

      不知怎的,李嶷觉得燕悼王塑像的眉眼,和裴襄有些像。

      来神都五年了,这还是裴襄第一次来燕悼王祠。

      前来参拜的大多是女子,燕悼王塑像的案前挂了一串的红线。她们大多是来求燕悼王保佑,将来能找个像她一样英勇又俊朗的夫君。

      裴襄摸着那些红线偷偷笑。

      李嶷不明白她在笑些什么。

      裴襄转头问他:“求姻缘为什么要求到燕悼王的头上?”

      李嶷答:“听说当年燕悼王出门,动辄掷果盈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裴襄将装着零食的篮子放到了桌上。

      李嶷以为她也要祭祀燕悼王,想着帮她一起分发供果,却只见她拿起一个馅饼对着燕悼王的塑像扬了扬,然后啃哧咬了一口。

      李嶷:?

      裴襄盘腿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来,坐着说话。”

      李嶷:!

      裴襄又掏了个脆桃出来,扔到了他的怀里:“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李嶷:谁把人家的祭祠当家里啊!

      你也不怕人家在天之灵看着你无法无天!

      裴襄见他一脸震惊,露出了奸诈笑意。因为李嶷不知道内情,所以他这副无措的样子委实叫人发笑。

      “怕什么?燕悼王最是不拘小节,她不会在意这些的!”裴襄道。

      她似乎很了解当年的燕悼王。

      李嶷坐下来,问道:“尊伯父时常提起燕悼王?”

      裴襄勾着唇:“那倒没有。”

      话尾一转,她又道:“我用的书案,是燕悼王当年在国子监读书时用过的,它翻过来里面刻着——”

      她凑近李嶷的耳朵说了三个字。

      李嶷脸色唰得红了。

      “伯父在河东老宅藏了很多燕悼王的大作,全都是——”

      李嶷捂脸。

      少年英杰,果真风流。

      裴襄拿出了酒来,灌了一口,又看向那尊塑像。

      这尊塑像是燕悼王的母亲,隆昌大长公主出资所建。隆昌大长公主青年丧夫丧女,中年丧子,之后便一直在白云山道观清修,不问世事二十五载。

      不过燕悼王祠看着簇新,显然有人时时打理。就像隆昌大长公主避世多年,却依旧是宗室里最有话语权的人。

      裴襄抿着唇,对李嶷说:“其实,我觉得燕悼王才堪为宗室表率。”

      言下之意,自然是狠狠踩一脚心中只想着得过且过的杨樗。

      李嶷听说过燕悼王的事迹,但多数以讹传讹失了本来面目,他不禁好奇问道:“我听闻燕悼王国子监毕业之后并未入朝?”

      裴襄:“在朝还是在野,不忘本心。若非心中坚持一个真相,她又为何不惜性命?”

      李嶷点头。

      “朝中若是人人都如燕悼王,也不至于……”

      本想要编排李厚佺,裴襄还是把后半句吞了回去。随后她又举起酒瓶子和李嶷碰了一下:“重华兄,我知道,你也是心系苍生的良臣。神都平安,有你一分功劳。”

      李嶷神色幽暗:“金吾卫职责所在。”

      裴襄每次恭维,他都把这话挂在嘴边。今日说出来却有些违心。

      裴襄喝得有些微醺,靠着案角,脸颊被那片红色映得绯红。李嶷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喧闹。

      但裴襄恍然未觉。

      一个少女推门进来,看见了两人,惊叫一声:“呀!”

      裴襄一个激灵,连忙站起来。

      燕悼王的香火比她想象的还要旺盛啊,天都黑了还有人来祭拜。

      少女借着案前烛光仔细打量着两人,忽然将他俩认了出来:“李郎、裴郎?”

      李嶷一惊:“您认识我们?”

      少女红着脸扑上来:“你俩是神都梦中情人榜榜首和榜二!”

      李嶷赶紧后撤一步,顺便把裴襄一揪,少女扑了个空。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少女赶紧用帕子捂了捂面孔:“抱歉……但是……”

      她转身双手合十看向案上伫立的燕悼王塑像:“燕王殿下果真灵验,今日竟叫我在此同时见到裴郎、李郎!”

      说着她取出红线来,往案几上挂。

      裴襄登时觉得自己成了案上的贡品,鼻子都气歪了:“你这是还愿?”

      少女捧着脸看向裴襄,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眼底的愤怒:“嗯……裴郎,这真的不是梦吧……”

      说着掐了自己一把,疼出眼泪来。

      她喜极而泣:“二位且稍等,我好几个姐妹都倾心于二位,早就想见见二位了……”

      不等她说完,裴襄抓起李嶷的手夺门而出!

      燕悼王何时兼任了红娘的活计!

      她心中怒吼,拽着李嶷撒丫子狂奔。

      所幸两人身高腿长,兼之李嶷是专业人士,他俩很快逃出了燕悼王祠,找到一处合适掩体隐匿了身形。

      裴襄兀自心疼喝了一半的酒。

      她心中腹诽,若是让这帮小娘子知道她和燕悼王祠的真相,只怕是整个神都都得给眼泪淹了。

      李嶷低头看着她,裴襄的玉冠正顶着他的鼻子,他能闻到裴襄身上甜腻的酒气。

      其实以前他并不是很能理解那些小娘子们的痴狂。

      但或许是他今日所负的秘密,他心里竟有些动摇。

      裴襄抱着膝盖叹气:“过了二十五年了,神都的小娘子还没吃够教训。”

      李嶷却并未听见她所言。

      她想,李嶷不清楚事情始末,听她提起这些事来,确实云里雾里。

      她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冲动。

      她想把故事都告诉李嶷。

      来神都五年了,她是俗人,怎会没有倾诉欲?

      平时里她心情不好,可以去翠微楼找俪姬。但俪姬到底是个歌姬,不太能和她聊考试和朝堂之事。

      至于诗社的同好,似乎也无法分享她的秘密。

      可李嶷性子稳重,身为金吾卫,想必也很会保守秘密。

      她想,如果把这个秘密告诉他,凭两人现在的交情,他应该会尽力替她遮掩的吧。

      有了他襄助,将来入朝为官,也能轻松些。

      她试探道:“李嶷,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伯父和燕悼王之间的往事?”

      李嶷被她问得一怔,她这个语气显然不是在问当年那桩旧案,而是在说些旁的不正经的东西。

      他脑瓜子嗡嗡的:“……你是说什么往事?”

      “就是……他俩在国子监亲密无间的往事……”

      李嶷下颌瞬间绷紧了。

      神都双璧的名号过于闻名遐迩,坊间自然也少不了桃色逸闻。

      他不禁想,裴襄说这些做什么?

      他知道裴襄一开始对他似乎有些朦胧情感。但多年过去,两人一直朋友相称,这层窗户纸始终没有捅破。

      近几年,当初裴襄在书局说的那一番话,时常在李嶷耳边回响。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裴襄斟酌着措辞:“你……怎么看?”

      李嶷的唇瓣都有些颤抖,他垂眼看见裴襄正扬起脸来看他,眸中似乎有数不清的星光,荡漾入他的心头。

      “我……”他的喉结滚动,“情深义重,方能生死相托。”

      “那……若比作你我……”裴襄继续说。

      李嶷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定不负你所托!”

      他看见裴襄的眼中升腾起无尽的欣喜,李嶷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灼烧起来。他伸手握住了裴襄的肩头。

      裴襄被他鼓舞,终于颤抖说出:“重华,如果我是女子,你……”

      李嶷的心仿佛被秋风撩拨出层层的涟漪。

      裴襄踟蹰着:“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我是女子……”

      李嶷似乎在裴襄的眼中看见了无穷的期冀,他心如擂鼓,明白这是裴襄隐晦的爱意。这一次,他想要回应。

      他郑重道:“我会娶你!”

      可那一瞬间,他看见裴襄眼中的火,如同被冰水淋了个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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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天玑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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