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鲛月明》公小凝

3、第 3 章

　　那夜过后，乱她心弦的人，却接连几日没有踏足她的院子。

　　等终于再见到他时，南荼面上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朝昀关切问起，他却笑笑称一切都好。

　　康王明奕在失约的第二日来向朝昀道了歉，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忙碌。

　　少女再次提起报恩之事，而明奕依然笑称不急，并暗示希望朝昀长久留在康王府，留在他身边。

　　康王目光中的倾慕如潮水般涌来，让朝昀有些喘不过气。她不知该作何回应，只认真回望明奕，微微点头微笑。

　　不想这一笑便让康王会错了意。

　　面前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以为自己这些日子的倾慕与情谊终于得到了回应。朝昀见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欣喜，张了张嘴，终究是不忍心戳破。

　　不过这样也好，留在康王府，与南荼更多了些时间相处，也方便她实施此行的真正计划。

　　鲛人公主独自上岸，并非当真为了逃婚。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无关情爱，事关生死。

　　海中鲛族生性纯善，灵力微弱，本守着大海安稳度日，却不想族群的安逸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

　　近年来，鲛族屡屡遭到人类迫害，数量锐减，原本洁白的海浪一度翻涌血色。正是因此，东海西海鲛族被逼无奈之下决定联姻，以共同合作壮大族群，与人类抗争。

　　但朝昀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拯救鲛族。

　　离开海洋的地方意味着危险，鲛人少女心知无力正面抗衡，便独自一人悄悄来到岸上，打探消息，从源头入手解决问题，为同胞夺取生存的机会。

　　她装作学不会行走，却在寂静夜色中健步如飞，暗中离开王府探查。即使面对救下她的南荼与康王，也始终不曾放松警惕。

　　在查清楚之前，任何人都不可轻信。

　　只是朝昀不曾想过，自己竟真的对这样一个人类心生情愫。

　　汴京城中危险重重，朝昀独自调查虽进展缓慢，但幸好不是毫无收获。

　　鲛族嗅觉敏锐，人类聚居的城镇固然气味纷杂，朝昀却没有放过夹杂在烟火气中微弱的同族气息。在经过近一个月的摸索，她终于锁定了大致方向。

　　是夜，朝昀绕开巡视守卫，准备同往常一样悄悄溜出去。经过明奕的院子时，却见屋中烛光微亮，传来微弱声响。

　　鲛人少女犹豫了一瞬，随即调转脚步，轻手轻脚地靠近窗边，躲在窗下竖耳倾听。

　　“母妃的时间不多了，七日内，本王必须得到鲛人血泪！”一个有些焦躁的男声隐约传来。

　　是明奕的声音，藏在窗下的少女当下便辨别出，只是与平日里同朝昀说话时的温和语气截然不同，似乎正压抑着怒火。

　　朝昀眸光微动，不禁眉心蹙起。鲛人血泪？似与鲛族有关，可她从未听闻。

　　不等她细想，便听见另一人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南荼一贯的冷静沉稳：“殿下莫要着急。如今鲛人公主就在府内，获取血泪于殿下而言有如探囊取物。”

　　朝昀呼吸一滞，心情骤然沉了下去。

　　而康王听了南荼的话，似乎平复了些许，询问道：“前些日子捕上来的鲛人都处理了？”

　　“殿下请放心，已经全部于南巷集中处死，无一存活，不会有人发现。”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康王顿了顿。

　　“本王见你对鲛人族群颇为了解，才将这一重任交给你。先前捕获的鲛人毫无用处，既然你说要让这鲛人爱上本王才好得到血泪，如今鲛人已对本王倾心，本王何时才能动手？”

　　“殿下，此事急不得。如今时候未到贸然出手，只怕要功亏一篑。”

　　康王一声冷哼：“本王给你七日。若是七日后本王拿不到鲛人血泪，你的命也别想留。”

　　屋中的男人声音落下，朝昀缩在窗边动也不敢动，瞪大的双眸中满是不敢置信。她紧紧捂住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康王也好，南荼也罢，近在咫尺的人原都是残害她同胞的凶手！

　　可叹她在人府上住了那么些日子，竟然从不曾有所怀疑。千百条活生生的性命，却因为那个所谓的“鲛人血泪”，这般遭人践踏！

　　朝昀忽然想起那天，烟火之下青年的朦胧笑意，和他海上明月般明亮的双眸，有些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拥有那样澄澈目光的人，本性残忍至此。

　　她被他撩拨心弦，为他心动，如今却不得不承认，那些假意劝阻无微不至，不过是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利用她。

　　屋内传来动静，青年向康王告退。朝昀顾不上心中的震惊与愤怒，赶忙转身跑开，顺着墙角阴影处逃回自己的院子。

　　房门缓缓开启，月光铺开在院中。

　　南荼迈出屋子，却在回廊处停下脚步，盯着窗边的方向，目光幽深。

　　那里只有一片树影，在夜风中微微晃动，似乎不曾有人来过。

　　.
　　次日夜里，朝昀偷偷溜出王府，一路朝着南巷的方向赶去。

　　白日里南荼二人照常来到她的院中，看不出任何破绽，朝昀便也强压下心中恨意，神色如常陪着二人作戏。

　　只是在无意间与南荼对上视线时，她的心头一阵刺痛，却又不得不扬起笑容，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

　　南巷是汴京城中一条偏远小巷，人迹罕至早已破败。先前朝昀已经盯上这一片，昨晚探听到消息，今夜便直接赶来。

　　朝昀行走其间，时刻竖起耳朵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裙摆沾染上了些许灰尘，却无心顾及。越是行至深处，同族的气息便越是浓郁，她也逐渐紧张起来。

　　终于，少女在一间木屋门口停下。

　　此处寂静无声，鲛人气息丝丝缕缕环绕在她身边，伴着微弱的血腥气。

　　朝昀抬起手，微微颤抖着，迟迟没有勇气将院门推开。

　　她忽然有些害怕了，害怕推门却见满眼血迹尸骨，却无能为力。

　　正犹豫着，朝昀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果断推开了木门。

　　朝昀顿时警觉，赶忙转身回避。奈何二人距离实在太近，下意识的动作却似撞进了对方的怀中。兜帽之下的面孔藏在阴影中，她看不清，只觉此人周身的气息有些熟悉。

　　不过一瞬怔忪，朝昀猛然退开，右手抬起利爪突现，耳侧瞬间浮现出细小鳞片，目光警惕盯着来人。

　　但黑衣人似是怕惊动了什么，冷静开口声音低沉：“我知道你为何来此。跟我来。”

　　说罢，他也不等朝昀反应，便头也不回地向屋内走去。

　　朝昀有些犹豫。这黑衣人突然出现不知是敌是友，但眼下也只有赌一把。她定了定神跟在那人身后。

　　屋内空荡荡，到处落满了灰尘。黑衣人径直走到内室墙角边，不知怎么触动了机关，一条幽深的通道出现在二人眼前。

　　他率先走进通道，似乎料定她会跟上自己。

　　密道中不见光亮，只有二人清晰的脚步声响起，将密道中的压抑与寂静一步步驱散。

　　半晌等不到前方那人发话，朝昀率先开口询问：“敢问公子是何人，这密道又是通向何处？”

　　“鲛人兵团。”

　　“他们还活着！？”少女骤然提高的声音中透着震惊与喜悦，在空荡的地道中回响。短暂惊喜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狐疑地盯着黑衣人的背影。

　　“可我听说鲛人兵团无一存活，公子所言是真是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与康王有关？”

　　前方那人没有回答她的一串问题，却忽然停了下来，开口道：“此处昏暗无光，姑娘可以牵着在下的衣袖，以防受伤。”

　　他侧过身来，左手微微抬起，将袖袍送至朝昀近处。

　　深海不见光亮，朝昀早已习惯黑暗，但拒绝的话到嘴边却顿了顿。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捏住一角。

　　那人转过身，放慢了脚步继续为朝昀引路。就在朝昀以为自己的问题得不到回应时，却听见一阵模糊的声音传来：“姑娘或许听说过，鲛人血泪。”

　　密道安静，前方那人的声音似是回响在少女的耳边。

　　一年前，康王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称深海鲛人落泪为珍珠，而若是为心爱之人流下的血色泪滴，便会化作稀世珍宝，服下使人身体强健长生不老，此生无病无灾。

　　恰逢康王生母吕贵妃病重，康王明奕便四处搜寻传说中的宝物，打着为母亲治病的旗号，大肆残害捕杀鲛人。如今一年过去，鲛人血泪始终没有出现，而因为鲛人族群数量大幅减少，更因着岸上之人的残害起了防备之心，康王也很难再有收获。

　　“康王原本将鲛人在其伴侣面前杀害，想要以此逼出血泪，却始终没有进展，如今又转了态度。他知道鲛族有恩必报，便决定等到捕获的鲛人少女爱上他，再因他伤痛甘愿献出血泪。”

　　朝昀皱着眉听完了黑衣人的话，心中满是愤怒与悲哀。

　　就为了这个空穴来风的传言，为了一个吕贵妃，便牺牲了自己那么多无辜的同胞。

　　少女长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吕贵妃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朝昀冷哼一声，却听前方那人再次出声：“但她大概不知道，为她治病只是康王寻找血泪的借口，而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他自己。”

　　少女微微一怔，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捕捉到一丝微弱光亮。

　　迎着光走去，鲛人兵团出现在二人眼前。

　　微微烛光点燃密室，室中鲛人或坐或卧，有些甩着绚丽的大尾巴，有些像朝昀那样化出了双腿，看上去与一般凡人无二。

　　密室不小，屋中的鲛人却算不上多，远不及许久以来被人捕捞上岸的数目，身上多少都带着些伤，却紧握手中兵器。据黑衣人所言，这里都是近两个月救下的鲛人。

　　部分鲛族来自东海，朝昀一眼便认出其中熟悉的面孔，几人见她出现在赶忙凑上前来。

　　朝昀见同族安然无恙，听他们说着自己的经历，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此刻才真正信了黑衣人的话。

　　好在大家都平安无事，如今她也不是孤军奋战。

　　密室烛火亮了整夜，卯时将近，黑衣人领着朝昀离开了密道。

　　他在破败的院落中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鲛人少女，郑重开口：“待到天明便是新的一日，夜幕降临我们便会动手。方才说的你可记住了？”

　　朝昀神情严肃，望着兜帽下的阴影认真点了点头。

　　“放心，我一定按计划行事。”

　　说罢，朝昀思量片刻，退后一步向着眼前人深深行了一礼。

　　“公子仁心大义，朝昀代表东海鲛族，谢过南荼公子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