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鲛月明》公小凝

2、第 2 章

　　朝昀在康王府中住了下来。

　　康王明奕成日里早出晚归，朝昀虽居于康王府中，但见到他的机会并不算多。康王每隔几日都会来到朝昀院子里，同这位特殊的客人说说话、解解乏。

　　俊美的王爷救下落难少女，少女倾心以身相许。

　　“话本里的故事都是这样说的，我应当是喜欢他的。”朝昀望着眼前的人，心中想。

　　可她并没有感受到故事里说的那种，一见倾心的甜蜜心动。

　　倒是康王，对自己救下的貌美鲛人心生好感。两人相处时，明奕眼中的温柔与情谊从不掩饰。

　　这兴许就是喜欢吧，朝昀想。像父王对母亲那样，却又不大相同。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仿佛藏着某种隐隐约约的眷恋，就像面前的女子是什么稀世珍宝，让他珍而重之，叫朝昀心中愈发过意不去。

　　有些事，她只能藏在心里。

　　康王是当今圣上幼子，生母吕贵妃出身并非高门大户，却颇受圣宠，即使近些年身体每况愈下，也更加受到圣上垂怜。

　　这些消息都是她从南荼口中听来的。

　　南荼便是她初次上岸时，跟在康王身后那目若皎月的青年，也是康王府中门客。

　　与康王的满腹柔情不同，南荼在她面前态度总是淡淡，进退举止合乎礼数，言辞分寸恰到好处，谈不上疏离又难以接近。

　　他却偏偏是整个康王府上与朝昀接触最多的人。

　　鲛人少女的身份不便让人知晓，而南荼早年在各地游览，对海中鲛族或是山中精怪都颇为了解，康王便因此安排他来照顾朝昀。

　　府中其他人只知道，某日清晨康王殿下亲自抱着一位惊为天人的姑娘进了府中，自此金屋藏娇无人见过。

　　南荼每日来到朝昀屋中，为她讲述大陆各地的妖族传说故事，以免王府客人独自一人在院中感到无聊。

　　南荼的讲述引人入胜，让朝昀对那些从未见过的生灵怪谈充满好奇。他清冷的嗓音仿佛有安神功效，让朝昀在陌生的陆地上，生出一股莫名的安心。

　　但朝昀最感兴趣的不是他的妖怪见闻，而是岸上的人间话本，公子小姐的爱恨情仇。

　　她试探着提起，南荼也不拒绝，便按照她的要求将市面上的话本淘来，逐字逐句读给她听。

　　鲛人少女每日沉醉在爱情故事中，被那一篇篇绝美爱恋赚足了眼泪。

　　但她渐渐察觉了不对。

　　“南荼公子，为何你手上这些话本的结局全是悲伤的？我从前听过的故事，最后小姐与公子都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南荼抬起头望向她，神情平静：“姑娘所听到过的话本故事，皆来源于岸上的生活。生活中有喜有忧，话本亦然。鲛族不易，岸上的人类生活亦是如此。故事向来没有姑娘想象的那样圆满。”

　　朝昀细细品味他的话，眸光微动。

　　“南荼公子，你是不是……在催我回家？”

　　南荼见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暗示，索性将手中的话本阖上，认真看着面前的鲛人少女。

　　“朝昀姑娘，岸上不比你们鲛族的深海，对姑娘而言危险重重。姑娘任性离家，又岂知是福不是祸？”

　　朝昀不曾犹豫，在他淡然目光中摇了摇头：“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有自己要追求的东西。更何况康王殿下救了我的命，这救命之恩一日未报，我便一日不能离开。”

　　见朝昀不听劝，他也不再提，轻叹一口气后翻开手中的话本，将故事里的喜与悲，继续讲给面前的少女听。

　　为了让朝昀尽快习惯陆地上的生活，南荼依着从前游历时所见，教她如何调动体内灵力，将阳光之下泛着微光的大尾巴，化成与人类相同的双腿。

　　鲛尾化双腿并不难，困难的是习惯与海里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鲛人少女扶着桌角颤颤巍巍地迈步，练习多日却始终无法自在行走。

　　南荼陪她学了几日毫无进展，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虽未发一言，但那眼神似是在无声感叹。

　　对上鲛人少女纯真的眼神，他轻叹一口气，语气颇有些无奈：“罢了，今日你也站了许久，明日再继续吧。”

　　朝昀正等着这句话。南荼话音未落，她立马瘫倒在一旁的椅子上。

　　新生出的双腿用不习惯，行走过后酸痛无比，朝昀不顾有人在场，随手就要掀起裙摆。

　　南荼一直盯着她的动作，一截白皙的小腿猝不及防闯入视线。他气息一顿，赶忙转过头去，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慌乱。

　　“朝昀姑娘，不可！”

　　“怎么了？”朝昀茫然抬头，一眼便望见他微红的耳根。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不应在男子面前露出双腿双足。”

　　朝昀有些不解，但还是依照他的话将裙摆放下，颇有些遗憾。“明明这么好看，岸上姑娘的腿却是见不得吗？在我们鲛族，鱼尾向来不曾遮掩。”

　　南荼不知朝昀的动作，依然侧着脸不肯转过来，耳后的热度也不曾消退。

　　鲛人少女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凑到南荼跟前，歪着脑袋与他对视。

　　“南荼公子，你莫不是害羞了吧？”

　　南荼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

　　面前的姑娘分明穿戴齐整，他却有些不敢看她。只是耳根的红渐渐上涌，将他白皙的脸庞也染上颜色。虽是无声却已应答。

　　朝昀望着这样的南荼，逐渐扬起唇角。她忽然意识到，眼前人从不像表面上那样难以靠近。

　　那一瞬间，她感到心口有什么东西，发出轻微声响。

　　-
　　朝昀在康王府待了半月有余，王府主人终于得了空，在一个白日里满面笑容地进了鲛人少女的院子，约她夜晚同去观赏京中的烟火表演。

　　但直到夜幕落下，弯月高悬，也迟迟不见康王的身影。

　　鲛人少女低着头坐在院中，沐浴在月色中，心里称不上有多失落。

　　按照故事的走向，康王救了她，她应当以身相报。可不知为何，康王目光中流露出的情意，总让她觉得不自在，不知该如何应对那样陌生的情感。但康王于她有恩，又不曾将目光中的东西亲口说出，朝昀无法拒绝也没有机会拒绝。

　　女孩正在夜风中愣神，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吕贵妃身子不大好，康王进宫侍疾至今未归。”

　　朝昀蓦然回首，迎上那人明亮的双眸。

　　“殿下今夜大概无法回府，不知南荼是否有幸，邀朝昀姑娘一同前去观赏烟火？”

　　少女心中微动，忽而笑了。恍然间，眼前似有星辰万千，在月夜不息的海浪声中，闪烁着动人光辉。

　　那场烟火表演持续时间很短，却在朝昀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二人并肩立于摘星楼上，望着夜空中朵朵烟花绽开，随后消散在夜风中。朝昀悄悄抬眼，不期然对上了身边人望向自己的专注目光，不由面上一热。

　　“南荼公子。”

　　“嗯？”

　　天边烟火声响冲散了少女轻柔的声音，南荼有些听不清，他顿了顿，突然倾身凑近。

　　鲛人少女一惊，见那双眸子越来越近，瞬间僵立在原地，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今日……多谢你。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烟火，是我从前在海底不曾见过的绚烂。”

　　南荼直起身来看着她，唇角忽然扬起，眼中是少见的温柔与愉悦。

　　天边月弯，人间月明。

　　烟火的声音响彻天空，朝昀却忽然听见了自己无法平息的心跳声。

　　她好像找到了凡人话本中，让世家小姐甘愿逃婚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