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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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从2018年说起，当时面馆的生意十分冷淡，几乎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方爸就想着，把面馆关了，做其他生意，但阿公坚决不同意。
方爸知道，阿公对面馆的感情很深，他又何尝不是呢，他从小面馆里长大，看着人进人出，学着端茶倒水，面馆就是他的家。
可现在，他们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面馆的生意如此惨淡，不趁早改掉，任面馆亏空下去，怕是难以维持生计。
而且，之前阿公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查出脑梗。有生意，阿公的身体也不适合再操劳。
“阿爸。”方爸无奈地喊道。
又一次不愉快的交流后。
阿公背对着他，一言不发地擦桌子。
阿公很瘦，背脊如同一柄利剑，稍微一弯腰，就能瞧见剑身，两鬓微霜，皮肉贴着骨，却不嶙峋。
店里没有一个客人，阿公却仍旧把桌面擦的锃亮。
“天涯还在上学。”方爸道。
阿公擦桌子的手一顿，唇张了张，刚要说些什么，店里就进来了两个女学生。
边聊天边喊道：“一碗牛肉面和一碗骨汤面。”
有客人来了，自然不好再说下去。
阿公去煮面，方爸招呼客人，顺便还想向两个小姑娘打听打听，最近年轻人喜欢吃什么。
可话还没问出口，就听到其中一个女生一声尖叫。
“鸟屎!”女生惊呼道，女生袖子上落了一坨鸟屎，而肇事鸟正居高临下，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们。
那鸟穿着黑色西装，看起来很是优雅可爱，它是一只燕子。燕子在面馆外的屋檐下筑巢，它之前没有进过面馆，这次应该是误闯进来的。
第一次进来就闯了个祸，准确无误的把鸟屎拉在了女生的衣服上，很大一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它是不小心进来的，我立马给它赶出去。”在吃东西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估计无论是谁心情都不会好。
方爸满腔歉意，拿着鸡毛掸子，就把那只燕子赶了出去。
另一个女生看着燕子飞进了巢穴里，皱着眉头问道：“吃饭的地方养鸟，这不卫生吧？”
“是啊，不能保证它们不飞进来，就不让它把巢筑这。这次是拉在衣服上，那下次要是拉的面里……”忍着恶心擦衣服的女生附和道。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明天我就把它们赶了。”面馆外的这窝燕子，是今年刚来的，按照以前的老话来说，燕子来了是不能赶的。
见方爸道歉如此真挚，两个女生便没有在说什么了，没有走人，不过下次再来的可能小得可怜。
阿公在里面煮面，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等两个女生吃完面走后，阿爸便搬出梯子，拿着棍子，势要把这个燕窝捣了。
“你在干什么！”阿公瞧见，厉声呵斥道。
“阿爸，刚刚这燕子跑进来，把屎直接拉在了客人身上。我们这里是面馆，吃饭的地方，最要讲究的应该是一个卫生，这鸟是直肠子，要拉就拉，挡不住的，要是下次再闯进来，拉到客人身上，那我们这面馆是真开不下去。”方爸的话在理。
“那不要它进来就是了。”燕窝刚建起时，阿公就在燕窝下搭了一块纸板，防止燕屎落下来。
“有它在，影响生意。”方爸很坚持。
“没它，也没生意。”阿公道。
谈到这事，方爸忍不住说道：“你也知道没生意，没生意就不开了呀！”
阿公不说话了，直愣地看着方爸。
方爸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冲了，但实在忍不住，“阿爸，你身体也不好，何不换点轻松的事做呢？面馆的事这么多——”
“你下来。”阿公道。
父子对视，最终还是方爸下来了。
阿公转头就走，背影决然，方爸长叹了口，扫视一圈周围，重建的重建，搬走的搬走，南街早已不是以前那条南街，面馆这个老家话夹着其中，实在显得格格不入。时间在往前走，人也不能止步不前不是？
燕窝必须捣，方爸想。
“你干嘛？”半夜，方父爬了起来，方妈迷糊地问。
“捣燕窝。”方爸道。
方妈：“阿爸不是不让动吗？”
方爸：“要动。”
方妈：“？”
她老公迟到十多年的叛逆期？
一个燕窝，明明有两全的办法，为什么要这么闹，她没懂。方爸很是执着，方妈根本拉不住，只能跟着方爸偷摸着下楼，轻手轻脚地搬着梯子出去，心虚得很。
“你现在捣掉，明天阿爸看见，怎么办？”方妈继续劝道，她还是认为这事不妥。
“说方天涯捣的。”方爸是亲爸，毫不犹豫地甩锅给方天涯。
方妈：“？”
方天涯这个时候虽然调皮，但对阿公的话还是很听的，要说他捣的，这个黑锅背得实在有点假。
“你帮我望风。”方爸谨慎道。
方妈拗不过方爸，无奈当帮凶。楼上只有一间厕所，在他们房间，阿公晚上要上厕所，都是来楼下店里上的。盯梢许久，都未见有人下楼，方妈示意方爸快点。
眼看着竹棍即将靠近，两只大燕子坐不住了，轮流对方爸展开啄咬喷屎等攻击。方爸强压着怒火，直捣黄龙。
千钧一发之际，“爸，你在干嘛？”清脆的童声响起。
方爸和方妈一齐望去，面馆口，站着本该早早睡下的方天涯和阿公，方天涯手上提着夜宵。
说实话，很尴尬，这场面。
阿公抓包方爸方妈偷捣燕窝，方爸方妈抓包阿公带着方天涯半夜偷吃。
阿公很清楚方爸要干嘛，他的脸立马落下来，阿公生气了。
方爸没说话，挂梯子上，方妈不知道说什么，直瞪方天涯。
“不许捣。”阿公厉声道，说着，就上去把方爸手上的竹棍扯下，扯完便直接上楼去了，方爸脸色难看。
气氛很不妙，不跑容易挨揍。
“那啥，爸妈，我先睡了哈，明天还要上课。”方天涯边说边溜，速度奇快。
方妈捂脸，“这都是什么事啊！”
一个铁了心要捣，一个铁了心要护，面馆的生意虽然惨淡，但这爷俩之间战争却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方妈跟着折腾了两回，也折腾明白了，这不是燕子赶不赶的事，而是面馆关不关的事。她这次实在不想当和事老，便拉着方天涯一起吃瓜看戏。
爷俩是持久战，等方爸终于找着机会端燕子窝，人家小燕子都孵出来了，小燕子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见方爸靠近，嘴巴张得更大了，唧唧的叫喊着“饿饿，虫虫”。
“怎么被定住啦？”方妈这话有调侃的意味，这么多年的夫妻，她能不了解方爸，
他砸个燕子蛋还有可能，但要他把这些活生生的小燕给丢掉，他肯定做不到的。
“燕子变异了。”方爸说。
“哈？”方妈不明所以。
“有只白的。”一窝五只，四只黑不拉几，一只雪白独特，方爸觉得惊奇，可还没等他惊奇完，危机感爆棚的母燕就向他袭击而来。
猛得突袭，方爸一惊，一退，直接从梯子上摔了下去，“老公！”
方爸喜提住院，方妈有自己的工作，不好辞职。
“请个护工吧。”方妈叹道。
“我去医院。”阿公沉声道，“那面馆那边——”方妈没有继续说下去。
“关门。”不容置喙。
方妈想，这大概是父子俩间的一个破冰机会。
医院离家倒是近，阿公每天骑着他的小电动车来往。
“再不吃就坨了。”简单的清汤面，葱花翠绿，清香诱人。阿公做面的手艺在大陆学的，几十年过去，味道都没变。
方爸吃下第一口，侧目看向阿公，那些泛黄的记忆随着这口面被带起，一心心中感慨万千，他喃喃道：“家的味道。”
“这是家味，你一直吃，这味就长骨子里去了，以后回去，找不到家在哪，去吃碗面就知道了。”这是方爸小时候经常听到的话，那时他还不太懂，什么叫家味。
阿公自然知道方爸说的什么，这正是他这些年所执着的，家味，家乡的味道。飘零他乡，故土的样子早已模糊，唯有这点家味维持那难以断绝的思念。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道理，阿公不是不懂，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故土的思念就越发浓郁，已经到了执念的地步。
面馆，大陆，家。
阿公知道，也清楚，方爸说的那些有道理 ，海的那边是故土，海的这边是家。
方爸敏感地察觉到了阿公波动的情绪，捧着碗里的面，“阿爸，面馆……”他想面馆要继续开下去，可以换位置，只是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阿公打断了。
阿公说：“关门吧，面馆。”阿公看着窗外，眼神里情绪愁杂。
方爸吃着面，刚刚那话，此时，又说不出口了。父子之间，隔着一层不厚不薄，玻璃似的屏障。
转折点在方天涯，“阿公，阿公，面馆来了好多人吃面，不用关门了！”得知面馆要关门，表现得最不开心的是方天涯，但方天涯鬼点子多，不就是没人吃面嘛，那他就拉些人来。
最开始，是方天涯听路人讲，这白燕子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祥瑞，会带来好运的。方天涯便把面馆有白燕子的事，从街头说到街尾，从同学说到老师。
有人提出质疑，“真的假的？”“你不会骗我吧？”等，方天涯不会反驳，而是一脸高傲地说：“爱信不信，你自己来面馆看啊！”“拍照？我才不拍照，要看你自己来面馆看。”
人都是有好奇心，而且白色燕子确实少见，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还真有不少人特意跑到面馆看白燕子，还是一群老大爷扛着摄影机来拍照，那场面，热闹的很。
这个时候再招呼一下，生意不就来了！
白燕子的出现，让面馆的生意从“门前冷落鞍马西”到“五陵年少争缠头”，祥瑞实锤。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