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败局已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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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署外的一方空地上，齐整整地排着二十多辆驴车，已经装好了货，上面盖上了干草、灰黄色的布，用很粗的绳子绑紧。有些少年好事，总想掀开一角看看车上的货，被李桃一一喝止。
少年天性多动，等待时间越长越没有耐性，总要来回走动，摸摸扣扣，渐渐不受李桃管制。场上他人或是凑在一起赌博游戏，或是靠墙休息，或是三三两两地说些闲话，无人出面，娄逞便将这些缺少管教的少年郎聚到一起。
统共七个小子，在场子里闹腾非常，还当是捅了猴子窝。娄逞估摸时候还早，便将这些少年带到一旁，令他们排成两排，前三后四，然后带他们一起打强身拳。这套拳法并不复杂，有强身静心的功效，相传是一位高僧结合青州本地拳术、养生术创制，城中不分男女老少，都有人学、练。
娄逞原本只是想着，打打拳可以让少年收心，没想到这一举动引起了其他商人的围观。众人一围，少年感到不甚自在，出拳、走步都乱了节奏，队形变得散乱。那些围拥而来的商人便等着看笑话解闷。虽无恶意，却令娄逞心生厌烦，便要让他们看不成这笑话。
娄逞虽然是天生胆小，不愿招惹是非，但另一方面，她越是压力加身，越是沉稳镇定。
众人围观调笑，她并不慌张，语调如常地喊住少年，然后分解动作练习，一步一顿，行动时统一大喊壮威。在一声声怒吼中，七个少年逐渐将精气神聚拢起来，形成一面厚实的精神屏障，更加专注入神，不再受到外界干扰。围观者也从等着看热闹变成了欣赏，一套拳打下来，四周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练拳结束后，七个少年郎果然收心许多，安静地坐在一处等待出发。李桃感激地看了娄逞一眼，娄逞浅浅一笑，作为回应。她还是不习惯和李桃这样热情的人交往，总觉得周身有几只无形的手在抓。保持一些距离，舒服多了。
日沉西山，满天华彩。其余商人及货车陆续到来，渐渐组成了百余人的商队。要出发了。李桃提醒娄逞她还有一匹马养在官署中。“你不骑它，保不准哪个军爷看上就牵走了。”李桃说道。
不过娄逞没去领马。整个商队的商人都是靠双腿，在此情境中，她很难特立独行。而且青州地形复杂，骑马确实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马也不好照管，容易生病、发狂。娄逞只希望战事早日结束，到那时，再骑马出城，去阳河岸边打猎、放风。
伴着漫天云霞出城，好似漫步天宫。
这回带队的仍是石家商队的头子，看模样应当有胡人血统，瘦高，卷发，胡须茂盛，眼窝深陷，不过身子是青州男子样的，厚实高大。负责护持的是一位军中队主，满身杀气，背负重剑，长得好似一头大野猪，凶暴可怖，动作迅疾而猛烈。听说原本是个外城恶少，天生力气大，好与人斗狠，前些日子杀敌有功，提了队主。
娄逞、李桃及七位少年郎编入一组，走在队列前方，紧跟头子。商队前后约五十步各有四名小兵负责查看，队主居中央。一行顺利通过外城，未遇打劫的恶少。娄逞心想，这队主大概已经是恶少中的领头人物了，他来做带队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劫？恶人换个位置，还是能做成好事的。
马上就要到外城边时，忽听城上鼓声大作。那动静好似几个响雷落到众人跟前，把驴、马都吓得乱动，险些踩死人。
头子和队主当即改道，要换个门出去。娄逞心想，这打仗的关口，敌军还能给你留个口子不成？没想到啊，竟然真的留了。出城走了十余里，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击。“不知这组织围攻东阳城的是哪个草包。”娄逞心中暗想。
更让娄逞想不到的是，这趟官差出奇顺利，只遇到几只野兽和一小股流民。野兽被队主带人围杀，与众人分食。流民则被收入军中。
娄逞私下里问李桃，最近行商是否都这般顺利，李桃笑道：“自然啊。那个伪刺史被打跑以后，围攻东阳的就只剩刘姓几家，其他大族忙着跟咱东阳往来买卖，哪有心思再来打仗？”
伪刺史说的是建康新任的青州刺史明僧暠，据说他出身经学世家，是有名的博学之士。他赴任的消息一传开，东阳城里民心瞬时便乱了，不少人心向建康，不愿支持沈文秀造反，逃的逃，闹的闹，造谣的造谣，搞得城里乌烟瘴气。
这些都是石峖清告诉娄逞的。娄逞在官署算账期间，明僧暠带着皇宫里的二百精兵，集合青州讨沈联军，一起攻打东阳城。没想到连外城都没能进，直接被沈文秀打跑了。
明僧暠败逃之后，东阳城里也不闹了，讨沈联军也不联了，日子眼看着一天天要恢复正常了。
石峖清还说，寻阳起事倚仗的是皇太后密诏，但皇太后人在建康，没多久就死了，五月里落葬。“寻阳成不了事，邓琬之流虽众，然十万雄兵不敌蔡兴宗一个智星。若是寻阳还有胜面，皇太后还能多活些日子。”
可惜娄逞时间有限，来不及听石峖清细说，只记住了“寻阳成不了事”。
“如此看来，还是刘家能打些。”娄逞笑道。她还不能体会战事的残酷无情，只觉得同为南朝地方守土治安之官，如此杀来讨去，实在可悲可笑。若能集合兵力收复北土，或许还能恢复大汉一统盛世呢。这般打来打去，把南边的兵、民耗尽，北人过来，靠谁去挡？北土又靠谁去收？
李桃悄悄拉着娄逞到角落里，小声说：“听说沈刘两家有些私怨。你同那沈公子走得近，可别在他跟前乱说话。”
“什么私怨？”
娄逞只知道东阳初遭围困时，刘家军攻势猛烈，一度攻入外城，沈文秀亲领军队抵抗，一战击退敌军，且重创并俘获将领刘伯宗。后来，刘伯宗就死了，到底是怎么死的众说纷纭。有说伤重不治而亡，有说是沈文秀折磨致死，有说是自杀。立场不同，目的不同，说法就不同，无人在意真相如何，故而各种说法都有信的。
刘伯宗之死不仅狠狠地挫了讨沈联军的气势，也使联军失去一位能坐镇指挥的大将，似乎也昭示了联军的败局。但这些战场上的生生死死太过寻常，到不了“私怨”的程度。
“沈公子软禁了刘家女子。”李桃说起来，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哀愁，“原本说定了的婚事，结果……”
什么？娄逞不免感到头疼，万万想不到，这男女之事还真无处不在了。帝王争权夺势中有，权臣相互构陷时有，连这东阳围城之战里也少不了一份。
“刘家女子号称东阳第一美人，原本是要进宫的。但她就看上了沈保冲，两人在七级寺私会数次，逼得两家不得不把婚事定了。”
好大胆的女郎啊。娄逞心中叹服，问道：“刘氏现今如何了？”
“不清楚。”李桃连连叹气，说，“听说刘家已经把这女子另配了人家。对外称说，无论这人出身、样貌、才学、人品，只要能带人攻破东阳城，即刻便将这女子嫁过去，附带两个尚未成年的本家女子，良田华舍，古钱十万。”
“这可不叫‘另配人家’。”娄逞气得发笑。
“可怜的女子，无论东阳结局如何，她终归得不到好了。”李桃说着，竟落泪下来，但她动作轻盈自然，他人还未察觉，她已经擦干了泪。
东阳城怕是也落不着好的，毕竟寻阳败局已定，沈文秀却力抗建康。但沈文秀确实也没有别的选择，若是现在向建康臣服，只能领罪去死。单从他轻易打走明僧暠一事来看，娄逞不希望明僧暠出任新刺史。青州是边州，刺史若是武力不足，难以震慑北地，旦夕之间青州之地就不保了。淮北四州同气相连，若是青州有失，四州定然同陷。
走了两趟差，已经是六月下旬。娄逞得了一日休息，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去官署看马。那马确实有些灵性，竟然还记得娄逞。
喂马，洗刷它的皮毛，然后骑着马在马场里兜圈。难得的人马同乐景象。
骑马归来，已经是朝饭时间。娄逞同马说了几句，又喂了些水果、青草，满心不舍。可惜她家里太小，养不了马。
娄逞心里盘算着，战事停了，她要在野村置个宅子和一大片草地，搬出东阳城和马一起住。就算嫁到东海，也要把这马带上。
正想着，一抬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沈保冲。他刚守城回来，满身尘土，也不知多久没洗过脸，面皮像一张放了很久的饼，干巴破碎。身上全是臭味，头发里能看到虱子。
二人交情少，原本不言深，但娄逞也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一句：“望君放过刘家女。”
沈保冲僵住，娄逞自觉失言，忙说：“痴人多言，沈生莫在意。”
“何谓‘放过’？”
娄逞尴尬不能言。男女之事外人看得都清楚，身处其中无一不糊涂的。但这事终归不是外人的事，外人说得再清楚明白，都是无用。
“我多言了，兄长莫怪。”娄逞笑着，准备告别。
沈保冲扯住她的衣袖，说：“既然提到了她，便随我去看一眼吧。”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败局已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