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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仰视星官 ...

  •   大明二年正月458

      石头刚刚离开,娄盈便呆不住,想出去,突然被人拉住,吓他一跳。

      仔细一看,原来是养马人之妻。见过几次,没说过话。

      “外面乱,出去要被马踩死。”那女人说。

      娄盈听得惊出一身冷汗:“多谢。”

      “大兄常来,我也认得,知道你牵挂孩子。但这时候还是听石头的。”

      帐篷里黑,又有女人,娄盈不好乱动,适应片刻,看清了东西,找一块毛毡坐下。“怎么称呼你?”

      “五娘,家里排行第五。”

      五娘坐在暗处,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听声音是在研磨什么东西,气味很重,不像是食物。

      娄盈客气两句,没话可说,只盼娄逞不要出事。五娘心细,看他担心又说:“北地遭灾,百姓没粮食吃,边镇守备的蛮子兵就不老实了。大兄放心,来人不多,咱这地方也不好找。咱们也别乱走,只需等到守兵过来,蛮子兵自然就回了。”

      “他们经常来?”

      “最近是常来,官署正准备布些骑兵防备,昨儿来征马,才把数儿定下,他们可又来了。”

      “怎么不早说?早说我们就不来了。”

      “是我们考虑不周。”

      五娘和石头原本以为,官署既然来征马,城中应当是戒严了,也没想到还有人来驯马。他们这样的牧民长居野地,轻易不能出入东阳城,更不好随时传递消息。娄盈这里有些不讲道理,不过五娘也不在意。

      “算了,也不怪你们。怎么他们还不过来?”娄盈坐不住,一定要出去看看。五娘急忙拉住他,两人拉扯间,黑狗护着娄逞进来。

      “阿爸!”娄逞扑向娄盈,有些兴奋过头。

      娄盈一颗心落到肚子里,总算能坐住了,一坐下感觉力气化成水渗到土里,起不来了。过了一会儿,帐篷外似乎安静下来。

      “蛮子兵是不是退了?我们能回去了么?”

      “没走,停下来是在找方向,也可能想打埋伏。”黑狗说,“晚上行路危险,明早安全。”

      娄盈问娄逞:“你怎么想?”

      “安全为上。”娄逞很期待在外住一晚。她长这么大,还不曾在外过夜。

      “那就打扰别人了,快谢谢黑狗、五娘。”

      娄逞急忙道谢,五娘表示欢迎,黑狗呆了一会儿,又出去忙了。

      坐在帐篷里听着外面马群奔腾的声音,不知道是敌是友,只觉得心惊肉跳。五娘能听出不同的马蹄声,距离、方向、数量、是否载人,都能听出来。她一边听一边跟娄盈父女说外面的情况:“蛮子兵往南了,那边有个小村子,估计要遭殃……唉?怎么往东来了?……又往西跑了……咱家的马都赶回来了……守兵来了,有骑兵有步兵……蛮子兵打埋伏……”

      过了许久,帐篷里里外外黑得不见一点儿光,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这回应该是走了,不过还是不能大意。”五娘小声说道,“暂时不宜生火、点灯,您二位饿的话待会儿吃些面饼子应付一下。”

      “不用。”娄盈话里带着笑,说,“小娃子早睡了,我也不饿。”

      五娘感到新奇:“好大胆的小女子!这也睡得着!比我家三个男子汉厉害。”

      “您就别跟我客套了。她就这样,没心没肺,没见她怕过什么。”

      娄逞夜半醒来,还以为自己睡在家里,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夜宿野地的事。帐篷里很黑,也很冷,她睡在娄盈身上,盖着很厚的皮子,味道很重,但是保暖。周围鼾声震天,比马叫声还响。她一动,娄盈也醒了,可见没敢睡死。

      “怎么了?”娄盈问。

      “阿爸,我要出去一下。”娄盈不好意思直说,“有急事。”

      娄盈让她裹好皮子,说:“我跟你一起。”

      从帐篷里出来,干冷的空气混合马粪的味道让娄盈父女精神一振。雪地里很多东西看得比白天更清晰,周围异常安静。偶尔能听到马蹄乱踏几声或马打喷嚏的声音,好像还有野兽的叫声。

      “这里好安静。”

      比起西三里的夜,这里太静了。但是很冷,很臭,危机四伏。

      娄盈找到石头搭的茅厕,催娄逞快些方便。“人少就静,人多就闹。”

      娄逞很快解决,用雪搓搓手,让热烫的小脸冷下来。

      “阿爸,你看天上的星。”娄逞从没见过这么多星星,从她家的院子里只能看到一小块天空,那不过是整个星空中的一小块。

      她喜欢看星星,她总觉得星星离她很近,真实的世界反而离她很远。现在,她站在雪原上,头顶是无边的星空,密密麻麻的星星在风中闪烁,好像抬抬手就能抓一把星星下来。

      “观星应该到高的地方,看得更清楚。你到山顶上看,星星比现在大、亮。”娄盈说。

      娄逞问:“我什么时候能到山顶去看星星呢?”

      “山上有毒蛇猛兽毒草,有妖怪骗人,还有山神发怒,等你有法子应对这些,尽可去。”

      娄逞不怕反而笑了,说:“阿爸,你经常登山么?”

      “阿爸胆子小,不敢啊。所以我都走平地。”

      两人在雪地里走了一会儿,已经有些冷了。回帐篷前,娄盈指着天空一角说:“阿逞,记住那几颗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它们是北斗七星。”

      “我知道北斗七星,它们是制定了天地之间春、夏、秋、冬的时序。”娄逞仔细看过去,好不容易认了出来,“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此时为正月孟春,斗柄指东!”

      “小点儿声,别把狼招过来。”

      娄逞拉住娄盈的手,问:“阿爸,天上的星官是不是也能看到我们?”

      “能看到。”娄盈说,“星官看到你在野地茅坑方便,臭得把眼睛闭上了。”

      娄逞被说得羞愧,一头钻进帐篷不肯再理娄盈。

      娄逞觉得这一天的娄盈像是换了个人,不再总看她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不仅顺着她的性子来,顺着她的话去说,还主动带她认北斗七星。娄逞认为,观星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有非凡的意义。因为星星决定着天地之间最根本的秩序,观星,就是直面天下最初的道。

      有些人观星是为生产劳作,有些人观星是为预测吉凶,娄逞观星只为天下根本的道。这是无用的事,正如她读书也是一件无用的事,所以娄盈允准才更为难得。

      杨氏一夜没睡,早上城门刚开,她和阿清便出城去寻人,阿文紧紧跟在两人身后。有两户关系亲密的邻居也来帮忙。众人没走出多远,娄盈赶着驴车回来,把昨天的遭遇说了一遍。

      “不妨事,蛮子又来打秋风。”娄盈把驴车交给阿清,抱起阿文往回走。

      车上载着几十张娄盈从石头那里买下的皮子,娄逞盖着厚皮子,睡着了。

      “怎么这也能睡着?”杨氏伸头仔细看娄逞受伤没有。

      娄盈让她少操心:“她是一点儿不怕,恐怕再大几岁,还要跟蛮子较量较量。”

      “那可不敢!”一邻居说。

      两个邻居都是商妇,说话这个是柳氏,比杨氏大几岁,另一个江氏,比杨氏小。像这种全是女人家的场面,男人不会多说什么。娄盈笑几声应过去,由她们说,并不插话。好人家的妇人极少出门,自然不知道外面什么样儿,免不了担惊受怕、胡思乱想。究竟家里的男人出门在外过得怎样,她们有她们的办法去判定,这是属于女人的世界,男人硬是插进来双方都不自在。

      进城后,娄盈要赶紧把皮子交易了,和阿清一道赶着驴车先走了。

      柳氏小声问杨氏:“怎么做买卖阿清也跟着?”

      “家里缺人,一时找不来,只能把阿清当男人用了。”杨氏一手拉住娄逞,娄逞拉住阿文。

      “阿清总在外忙活,阿姐真不防么?”江氏问,“若是她在外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反过来对你家不利,怎么办?”

      “这谁防得住啊。”杨氏无奈。

      “不让她出门做工就好了,家中的事还不够多?”柳氏支招,“也能找些活儿放家里做,总是外出,容易生是非。”

      “我家也是没办法,他爸经常外出,我一个带俩孩子,若是阿清再不出去活动,日子都过不下去。阿清虽经常外出做工,夜里都在家里住,心里有家。”

      江氏问:“姐,今天怎么总为阿清说话?”

      “你们不知道,昨天差点儿吓死我,多亏阿清陪我坐了一夜。咱们普通人家一般也不会买家奴,有外人,心不齐,家就容易乱。我也天天提防着阿清闹出事儿。不过,毕竟同吃同住了这么多年,最难的时候多亏她,家里也没把她当奴婢,早有感情了。”

      “你还是心太软。”柳氏说。

      杨氏说:“其实,我这两天心里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们呢。”

      “什么事?”江氏问。

      “他爸不是在招人一同行商么,还没合适的。眼看就要出门了,最近天天急得睡不好。阿清想去,你们觉得怎样?”

      两人被问住了。

      杨氏解释:“本想给她找户人家,但没看到合适的,这一耽误,错过了最好的时候。”

      “最好的时候”说的是娄盈睡阿清之前。这之前,上门问阿清的人多,挑挑拣拣,还有正经人家。这之后,也有问的,却都一言难尽。娄盈睡过了,杨氏也不好不管,总想为阿清打算打算。但她所能想到的就是给她找个人家,这又不是阿清想要的。

      江氏问她:“你不怕阿清把你男人拐走?”

      杨氏说:“怕,但怕这个有用么?他在外面养人我也不会知道。我做个聋子、瞎子、哑巴,把孩子养大,死的时候没牵挂。”

      柳氏拍她:“又乱说话!”

      “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们觉得阿清做买卖怎么样?”

      柳氏说:“这有什么可说的,西三里都知道阿清长了副女人的身子,却是男人的命。你看她做的工,有多少是女人干的?现在连衣服都不肯洗了,整日跟男人抢重活。”

      “她从小做农活,比咱西三里的男人力气还大。”杨氏说,“女人的活儿细碎,她还真做不来。”

      江氏说:“二姐如果放心,阿清确实不错。她整日穿男装,也不避讳跟男人打交道,拿捏分寸,懂不少规矩。力气大,做事踏实,考虑比男人周全。如果她是个男人,那真就没人比得了。”

      “好似你见过多少男人似的,老实说,到底见过多少男人?”柳氏说。

      江氏红了脸,说:“没见过!”

      杨氏说:“别闹了,旁人要看笑话。”

      三人一路走一路说,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到各家门下话刚好就断了,像是算好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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