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慕臻

6、章六

　　6.
　　“你喜欢我么？”年轻女人的黑发落在雪白的颈间，红唇微笑着问询毫无意义的答案。
　　“当然。”
　　他低头吻上女人的唇，粘腻的口红触感实在称不上有多愉快，相比之下抚摩头发的那种滑不留手的感觉非常让人迷恋。事实上他第一眼就是被她又黑又直的长发所吸引。
　　“你的头发真美。”他把嘴唇放上散发着清香的黑发间，吻了又吻。
　　女人似乎颇为自傲地微动了下脖子：“那当然了，我花好多心思保养呢！平时都用天然皂碱洗头，润发则用稀释过的柠檬汁。大部分的洗发精都是化学原料做出来的。我才不用石油的萃取物洗头呢！”

　　这些他当然不懂，不过也不在乎。他只要能享受那柔软的触感就可以。
　　“去你家吧。”双臂绕上颈项，女人在接吻的空隙里喘息着说道。他微微摇头。
　　“……还是去旅馆吧。”
　　“怎么，怕老婆知道？”
　　“不，是爸妈。”
　　开玩笑的吧。女人咯咯笑起来，指着远处闪烁的招牌。喏，那是最近的爱情旅馆。
　　走在街上女人侧头问：“对了，能给我点钱回去坐车吗？”
　　他拿出皮夹，她拿了过去从里面抽出几张纸钞塞进随身带的小包里。两人亲热地挽着手，看上去犹如恋人。那些街上走来走去的男女有多少实际上是如此关系呢？
　　“你是东京来的？”
　　她的眼睛突然发亮。
　　“告诉我，东京怎么样？比这里繁华好多吧！”
　　“还好。”
　　东京是怎样的？他眯起眼，女人还在不休地问着，可他却想不出任何形容来。
　　“我好想去东京，去看看那里象珠宝盒一样的夜景，还有电视剧里的东京铁塔和彩虹桥，真的好美哦。”
　　那只是一些装了廉价灯泡的钢筋水泥而已吧。不过虽然这么想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女人的呱噪突然停了下来。有穿制服的人挡在前面，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
　　“抱歉，可以看一下你们的身份证吗？”
　　真是麻烦。他掏出皮夹里的证件递了过去。
　　“小姐？”
　　“那个……我，我今天忘记拿了。”
　　警察左右打量了他们几眼，终于沉下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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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方有些狭小。贴满了印着黑白照片招贴的墙壁，房间里摆着半旧的桌椅，隔壁是女人好象吵架般的哭泣声，不知从何处隐隐有狗叫声传来。
　　总之是个令人烦躁的地方。
　　“你们是什么关系？” 对面的年轻警察长着张就象平整的豆沙包一样没有任何特色的圆脸，一边问一边用原子笔敲着桌面。
　　哚哚哚
　　“好象没有什么关系。”思考了一下他回答。
　　“你们为什么在一起？”
　　“因为也许能发生关系。”
　　哚哚哚
　　“那你还说你们没有关系？”
　　“对啊，我们还来不及有关系嘛。”
　　哚哚哚
　　“先生，请你合作一点。”
　　“我不是很合作地和你们回来了吗？”
　　“那我问你的问题也请合作点回答好吗？”
　　哚哚哚
　　原子笔敲击桌面的声音开始有点不规则。
　　“我也很合作地回答你关于关系的问题啊！本来是没关系的，不过如果你们没有找我们也许就有关系了，但这么一来没发生关系，我们也就没关系了，所以关系不关系还是在于你们哪……说了好几遍了，是你没有听见，还是没听懂呢？”
　　啪啦。警察紧紧攥着手里的笔杆不动。
　　他好象听见了原子笔断裂的声音。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你老母……”
　　“靠！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从外面传来粗鲁的对话，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正看到走在后面的男人给拷起双手的金发男子的屁股送上一脚。男子一个踉跄，被前面的警员抓着肩膀推到看不见的里面去了。
　　踢人的警察向这边转过头。竟然是三井！看到自己之后表情变的吃惊并走了过来。
　　“水户洋平？”
　　懒懒的点头算是招呼。无论如何，一天之内的第二次相遇是在警察局——实在太巧，也实在不能说是个好地方。
　　“啊……你们认识啊警官。那太好了，我问了一个小时了他也不肯合作。”豆沙包似乎见到救星从天而降，激动地差点热泪盈眶。
　　“他怎么了？”三井皱眉，眉心间有一条深纹。
　　“报告警官，他涉嫌与未成年少女进行□□易。”
　　未成年？洋平自己也暗暗吃惊。这样一来也觉得曾抱着的身体有些纤细，可再下去就只能回忆起漂亮的长发，女子的面貌轮廓反而变的非常暧昧。
　　“她那边已经承认你给她钱了，你还要否认这是□□易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给她的是车钱。”
　　“看你人模人样的，干这档子事儿怎么不敢承认啊！”
　　“One night stand这种事……难道是犯法的吗？”
　　“当然不犯法。”三井的声音低沉，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她还是个孩子。”
　　嗤的笑出声来，洋平懒懒地靠上椅背。
　　“我又没有警官先生的权利，难道要她拿出身份证给我看么？哦，或者我应该请她出示HIV鉴定更好些吧。”
　　“你别太嚣张了！”
　　豆沙包大力拍了下桌子吼道。无视于他的存在，洋平故意笑地傲慢：
　　“我有等律师来了再说话的权利吧。”
　　“你……”包子脸几乎扭曲，此时三井抬手看表，突然大声叫起来：“新井，你女朋友的夜校是这时候下课吧！”
　　“啊！我差点忘了！”豆沙包也大叫起来，“怎么办啊……”
　　“你去接她吧，我在这里看着他。”三井啪啪地拍着他的背，包子脸感激涕零：“那真是太感谢你了，三井警官真是好人哪~~~~~~~~~~~~~~~~~~~~~~~~”

　　豆沙包也有女朋友么？不会是小笼包吧？
　　想到这里他抑制不住地想笑。再抬头时小警察已消失，房间里只剩下他和三井两人。三井手里拿着几本杂志，一脸若无其事地问。
　　“看吗？”
　　“有体育周刊么？”
　　三井挑出一本递了过来，封面是AC米兰的全家福。
　　“这地方，以前没来过吧。”
　　“如果你们安排漂亮女警录口供的话，我也许会常来。”洋平低头看杂志。
　　“哪天我有这个权力，会考虑你的建议。”
　　三井的声音在笑。
　　“对了，你的律师什么时候来？”
　　“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吧。”
　　“看来你不能早点回去了。”
　　“我是无所谓的。”
　　仿佛下午不曾相遇过，似是而非的冷淡问答。洋平专心于手中的杂志，而三井也沉默了下来。
　　“请等一下……”
　　外面突然传来模糊的对话声，与此同时有脚步声往这里过来。
　　“啧，大半夜的叫我从东京赶过来，你的面子还真大咧。”
　　无视值勤警的阻拦而大踏步走进，男人旁若无人地大声抱怨着。风采昂扬，衣着光鲜，一时间晃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他向三井伸出手，脸上挂着一抹足以打动冰山的动人微笑。
　　“警官先生是吧？你好，我是水户洋平的律师，仙道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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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决完一切之后已经是凌晨四点。走出警局大门的时候仙道打了个哈欠：
　　“说，占用我宝贵的睡眠时间，你要怎么补偿我？”
　　“反正你也不会是在睡觉，所以不算占用吧。”
　　“……你知不知道从东京开车到这里要多久！知不知道啊！”
　　“放心，律师费不会少你的。”
　　“啧，说话好没人情味。”
　　“你又不喜欢人情。”越过车顶洋平朝他眨眨眼，“瞧我多了解你。”
　　坐进驾驶座扭了一下钥匙，BMW轻快的轰鸣起来。仙道随口问了句：“回家？”
　　洋平迟疑了一下。

　　“……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吧。”
　　开车时仙道专心于面前的道路，有些困倦的洋平凝视着他的侧脸。轮廓突出，平和的长眉，不论何时何地都象在微笑的唇角。
　　最近台里有档很红的电视节目，创意是洋平顶头上司想出来的，可惜他笨的找了个老头律师来任嘉宾讲解。负责策划的洋平在节目录制那天‘一不小心’把老头领到正在修理的电梯口，结果老头被关在了里面，只好另找仙道救场。当天收视率爆棚，于是英俊的律师顺理成章坐了正位，节目一期期做到欲罢不能，不仅仙道人气鼎盛，洋平也在此事中充分展露其聪明才智，一跃而过上司头顶，在台里的名声节节攀升。两人都赚了个盆满钵满，真真皆大欢喜。
　　“我们好象两个勾结在一起的坏人哩。”
　　有一次仙道笑嘻嘻地说道，彼时这圈里已开始崭露头角的新锐律师身边佳人环绕，左拥右抱不亦乐乎。只是眼眸里依然清冷镇定，好似呆在真空，笑意也是粘在嘴角的装饰，拂一拂就能落下去。

　　任谁看来都平和懒散的男人，其实张扬在了骨子里。否则当年怎会连头发也要违反自然法则。
　　“原来你喜欢那种小女孩啊，在东京的时候看你孤家寡人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危险。电话里也不告诉我什么事就要我来，害我超速吃了好几张罚单，你成心的！你倒风流快活的很，真不值啊……反正那罚单你付，兼带要请客赔罪。”
　　仙道咄咄逼人，活象在庭上逼问证人。
　　“……你是我老婆吗？”
　　看他青了脸，洋平自觉笑的可用花枝乱颤来形容。可惜仙道的脸皮有如海面下的冰山，不一会儿就恢复正常。
　　“呵呵，不过现在的警察还真是笨呢，骗他们说完全不知道是雏妓也相信，还是因为你我都是老实相呢？”
　　“不是骗人的。我的确不知道。”
　　“还装。你的狡猾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洋平也懒得解释。之后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日出的时候BMW驶过泛起晨光的海滩，灰白色的天际看上去温柔的不象真的。
　　“那边有个码头……以前我常在那里钓鱼哦。不过那个地方鱼很少呢。”
　　仙道的声音慵懒，洋平回头去看，他所指的码头已经一闪而过，留下晦暗不明的背影。他恍惚想起在东京的时候一次也没见过仙道去钓鱼什么的。似乎随着年纪渐长，所谓的喜好或者是习惯，都比不上懒惰这种东西吧。
　　“仙道。”
　　“恩？”
　　“什么时候开始不打篮球的？”
　　“进大学之后就没玩过。”
　　“不觉得可惜？你可是有天才之名啊。”
　　“没什么放不下的。都一样。”仙道说的冷淡，“放弃了之后要死要活，我不是那种人来着。”
　　稍后他又补充。
　　“再说我仙道彰又不只在篮球上是天才，对吧。”

　　说要找个地方，也只不过是两人到居酒屋吃了顿早餐。因为不小心说出自己家是那种统日式的建筑而被兴奋地说无论如何也要去一次的仙道硬推上了车，洋平一路后悔着，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是父亲严厉的表情。

　　“现在才回来，又到哪里混去了？”
　　“朋友昨晚从东京过来，和他一起出去了。”
　　“这位是……？”
　　父亲严肃地盯着仙道。
　　“伯父您好，我是仙道彰，在东京做律师。冒昧打扰真不好意思，这些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仙道恭敬地推上临时买的礼物，笑容正经地简直可恨。父亲被他的知礼打动，脸色缓和了些。
　　“小犬在东京，麻烦照顾了。”
　　“哪里哪里，我们是朋友嘛。”
　　“我叫人把客房收拾了一下，请一定留在这里休息。”
　　仙道的背影消失在纸门外，客套的气氛也随之消失，洋平喘了口气。坐在对面的父亲腰直的仿佛铁板。
　　“一个人在外面，过的很不错吧。”
　　“还好。”
　　哼。父亲拿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必定比家里舒服，所以才不愿回来吧！好端端的亲事也要想方设法地推却……你知道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件多么颜面扫地的事情吗？”
　　“不是我要推却，那家的女孩确实不怎样，怎么配进水户家门啊。”
　　挂上动人商业用微笑，洋平答道。
　　父亲也不知是被笑容打动还是话语：
　　“我也觉得有了几个钱就以为能抬高身家看不起人，未免太肤浅些。……下次不能这样了。”
　　“我知道了。”
　　“说到底你在那种地方工作，有什么好的。倒不如象你那位朋友，做个律师更体面。”父亲说着把茶杯放到几子上，叹了口气，“总之我对你也没什么指望了，只要你娶个可以配的上门庭的妻子就对得起祖先了。”
　　“……知道了。”

　　走出客厅就看到了在母亲的带领下正兴致勃勃地参观庭院的仙道，他似乎说了什么笑话让母亲笑个不住。那舌头也可以算的上宝物，到了哪里都可以无往不利地活下去。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仙道转头，露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笑容。
　　洋平突然就觉得很可笑。

　　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变的。
　　可到底还是成为了最讨厌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