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慕臻

3、章三

　　刚遇见那个人时他刚打完架，额角慢慢淌下一行血，衬在他白的几乎透明的脸上对比强烈。因为第一次有人能接住樱木的头槌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只一眼，就沉迷多年。
　　再见面时他比上次狼狈，满脸是血的样子当然称不上好看。没想到平时冷得象冰山的他会为了篮球拼到这种地步，那种在血泊中露出的眼神象狼。不晓得也懒得考虑其他的理由，只知道想要那个人将对篮球的一半热诚放在自己身上，只要一半就好。
　　至于别的，又何必去想。他本来就不是会计划将来超过三分钟的人。
　　尤其——是这种用膝盖想都知道毫无结果的恋爱。

　　3.
　　好痛。
　　可恶，竟然会被十个人群殴，要不是自己手无寸铁才不会落的这么狼狈……
　　擦擦嘴角的血，洋平喘息着抬头，天开始下雨了。
　　撕破的衣服，肿的睁不开的眼，衬衣上都是血。自己这样子回去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一想到就只想在这里坐到死。
　　寂寞的街道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转头却意外地看到了流川枫。
　　高挑的少年推着大概是爆胎的自行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这样的丑态，这样的丑态被他看见了……看到那双清亮纯粹的眼眸里探究的神色，洋平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被锥子般的眼神烧出两个洞来，但他还是笑着。没有办法不笑，如果拉下上扬的嘴角大概会从那里连带着身体一起崩溃。
　　——……下雨了。别淋湿啊，对身体不好。
　　听到他的话，少年皱起眉根，初次露出可以称之为表情的表情。
　　——管好你自己吧。
　　虽然平淡，却没有比这更冷酷的话语了。说完之后就推着自行车离开的男孩头也不回。
　　洋平继续坐在那里，慢慢把头埋进蜷起的两腿之间。
　　——你当然不可能了解我这样的人……
　　他呜咽着，露出阴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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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侯经常考试不及格。一开始只是责骂几句的父亲终于按捺不住威吓他说如果再不及格就要打他。
　　并没有放在心上。
　　结果真的挨了藤杖的打。
　　背上，屁股上，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火辣辣地疼。
　　无论怎么不停地哭叫着爸爸，爸爸，爸爸，可之前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却好象变成了陌生人，置若罔闻。好可怕。
　　虽然没有留下伤痕，但那种痛到烧灼的记忆却一直鲜明。
　　再也不会求饶。
　　当然一直都不及格。区别只是科目多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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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学校的时候上课铃早就打过了，反正一样是迟到也就无所谓多久，洋平在走廊里慢吞吞地向前走。
　　整个世界好象只有哗哗的雨声，从附近的河流传来微微腐败的气味。扭头看窗外，却看到常去的天台上有一个熟悉的颀长人影。
　　那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雨中，单薄的身影衬着灰黄暗沉的天，好象一幅画。
　　他几乎想也没想地撑开伞跑到了那里。
　　近看，他果然比自己高很多。把伞移到他头上，淋雨的人总算有了反应，转头：
　　——……水户洋平。
　　洋平微笑：——好象我们每次见面，都会下雨哦。
　　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次雨中相遇。黑发少年只是转头望着前方，淡淡地说一句：
　　——你果然很爱管闲事。
　　也许吧。洋平耸耸肩。
　　流川枫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地方。想来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究竟是为什么呢？不敢问，却又很想问。正烦恼间他又开口了。
　　——不用你管我。
　　——没有啊。洋平条件反射地随口回答，——是我自己要这么做。
　　流川没有接话。于是两人沉默地站在雨里。整个世界好象只剩下他和他，末日后的亚当夏娃。
　　变成细条状的黑发一点一点往下滴水，从一动不动的少年身上散发出难以亲近的冰冷气息。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也会感到寂寞。洋平不明白。雨很快把他全身打湿，水流进嘴里，碱碱的。
　　雨天真的会让人的心情变坏。
　　——我说过不用你管。为什么还不走。
　　流川低声开口。略略的烦躁。洋平想起刚结束的地区预选赛，明明赢了，又为什么不高兴呢？
　　——如果感冒的话，可就不能打球了喔。
　　——你很烦。
　　倔强的口气。洋平忍不住笑，于是就脱口而出。
　　——觉得寂寞吗？
　　问出口之后才惊觉怪异。为什么要问这些呢？为什么会认为他会寂寞呢？
　　你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个人，那是因为你不需要任何人吧。你飞的太高太快，总有一天会飞到我够不着也看不到的地方去。
　　可是已经出口了。
　　会寂寞吗？你会和我一样感觉寂寞吗？回头的时候看不到任何人在身边，会吗？
　　少年扭头，用明亮的象夜色中星辰的眼睛看着他。
　　——当然不。
　　……
　　是啊。你怎么会觉得寂寞呢。你有篮球，有梦想，有未来。一切光明灿烂。
　　洋平看着他的背影静静微笑。那时劝大楠找到人生目标的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找到了又怎样，前方的路太亮，不适合灰暗的我；前方的路太艰涩，不适合愚笨的我。
　　我喜欢你。只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如同落汤鸡似的回到教学楼，却在玄关碰到了三井寿。
　　对方上下打量他的眼光相当奇怪——这时候任谁都会觉得奇怪吧！明明手里拿着伞。干脆跟他说自己刚刚跌进河里好了。
　　洋平一时之间想不出应对也懒的解释就嘿嘿地笑。
　　幸好三井什么也没问。

　　只有雨一直不停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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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着新买的女星写真集路过街边的小球场时，洋平意外看到了在里面练习地汗流浃背的少年。
　　这个球场大概是湘北篮球队校外专用。
　　已经是黄昏了，少年却好象没有感觉到时间流逝般一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此时此刻洋平再次确认了一件事。
　　真好。会打篮球真好啊。
　　——嘿，流川。
　　他忍不住隔着场边的铁丝网叫了声。
　　少年停下运球。
　　——好用功啊。看你练习行不行？
　　他对着少年诚恳至极地笑，附近的欧巴桑见了这副皮相都夸奖他是个好孩子。可惜对方全无反应，转眼间已经回头练习上篮。跳跃的同时黑发的缝隙里露出白皙的前额，就象是绿的发黑的树冠上还未融化的春雪——一瞬间洋平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终于天黑到连篮框也很难看清楚了，流川枫停了下来，风吹来他急促的呼吸。直起身看到洋平还站在一旁，他愣了下。
　　——……你一直在这里？
　　声音很低很清，带着些喘息的不稳，带着些模糊的疑惑。
　　——啊，是。
　　少年走到水龙头边把整个头低下去任水柱冲洗。
　　——练了这么久，你肚子不饿？
　　哗哗的水声里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双唇微张着呼吸。满头满脸的水，亮晶晶的诱惑。满世界都是哗哗的水声和他亮晶晶的眼。
　　——我请你吃拉面怎么样？
　　——……
　　——好不好？要不算你陪我，我觉得好饿诶。
　　在几乎让人气馁的长时间沉默之后，他终于听到了回答。
　　——……我要吃炸虾乌冬。
　　就算是炸月亮乌冬面也行啊。洋平笑着想到。
　　跟着流川枫到的这家面馆果然好吃地惊人，新鲜，有咬头，老汤也浓香扑鼻，吃的两人都禁不住再要了一碗。
　　流川枫吃面也心无旁骛，不管洋平说了多少笑话口沫横飞他连头都不抬。可到洋平郁闷地瘪起嘴时，他突然又从面碗边冒出一句：
　　——今天没有下雨。
　　随后他筷子动了动，象是在催促他，快吃快吃。
　　……
　　洋平一时无语。
　　流川枫，也许比传言中要狡猾的多。不，是肯定。
　　面碗很快见底，洋平摸摸自己鼓鼓的肚子，满足的傻笑：
　　——呃，好饱……真的好好吃哦……
　　有人认同自己口味，对面的少年没说话却面有得色。为能见到他如此“人性”的一面心情不禁有些雀跃的洋平故意说的大声：
　　——我说你，一直板着脸太浪费了……笑一笑嘛。
　　流川枫瞪着他，眼光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是白痴啊！
　　不用他说洋平也觉得自己很白痴，做白痴也挺幸福的。走出店外，少年低身开脚踏车的锁。
　　——喂，你载我好不好？
　　——……同路吗？
　　少年一本正经地问。才不管同不同，洋平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后来才发现真的有一段很长的同路。
　　当啷当啷。
　　穿行在无数的小巷里，洋平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些下一秒就会被忘记的闲话，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铃声在夜色中被拉长，悠扬地如梦似幻。
　　时间在车轮声中转过一圈又一圈,没有尽头。迎面吹来的晚风带着清晨空气的清冷,亦没有尽头。这条走过上百遍的路，如果也没有尽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