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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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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红木的盘子里拿起栉,郑重地将面前女孩密密覆着的额发慢慢梳向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道:
请勿归来。
懵懂间她抬起头,看到了这一生中初次见到的男子,以往总是隔着重重的藤帘。距离是如此贴近,以至于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身着白衣的娇小身躯和那一抹不舍。那份清秀与温柔,让年少的她慌慌张张地垂下眼帘,身体的某处却开始不听从意志地颤抖。
她只有十四岁,介乎成熟和青涩的年纪还未体验京城的繁华,就将要远去荒凉的伊势。
那惊鸿一瞥让他的手停了下来,留恋地停在如玉的脸颊旁。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忽的,他想帮她拂一拂飘逸的耳发,也想拿起笔为她细细描上一弯新月的眉,更想看着她漾开一朵甜甜的笑,就象夏日里盛开的栀子花,洁白甜香。
只是他终究放下了手。
面前的女孩,是为了他而选的斋宫,除非天皇更替,她才能卸下神职回到京城。而他,刚登位的朱雀天皇,就是她要为之祁福的人。
于是他只能怅然哭泣,看着她白衣飘飘悄然离去,就连亲送她的车辇出京也做不到。
从这天开始,他的心中有了一个小小的丽影,他悄悄地称呼她为他的斋宫,悄悄地期盼着几乎不可能的重逢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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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推开看上去十分沉重的木门,洋平在玄关脱下鞋子,穿过狭窄的门廊走了一段,才看到庭院。
洋平家是有着古老传统的旧案,格局相当宽敞和豪华,而且已经不知道传了几代。据说曾祖父时代还是拥有广阔土地和雄厚资产的资本家,但到晚年生意失败,家道就衰落下来。虽然洋平并不相信,但光看这座房子就价值不菲,一直有各式各样的人前来求购。当然,现在也只剩下这房子,如今家里的大部分钱都花在了缴纳地产税上。
—唔。
穿着和服正在修剪松枝的女性头也不回漠然应道。
因为请不起园丁,修整花木之类的事情都是由母亲一个人完成。看着那些剪了一地的新叶和嫩芽,洋平实在不明白所谓的园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门廊上已经有一大束剪下来准备装饰走廊的白玫瑰。风雅当然是足够了。可惜屋檐的腐败和廊柱的破旧是那么显而易见。
吃过晚饭就被父亲叫到了客厅。正襟危坐在榻榻米上的父亲啜着茶,无言地将一大堆纸推到他面前。
那是一堆补习班的资料,一片金光扑面而来,着实灼了洋平的眼。
[东大录取率百分之百!!]
[三个月内让你从F班跳到A班!!!]
什么啊,GTO么?
—你已经是高中生了,应该为将来考虑一下。
父亲顿一顿。习惯于居高临下的口吻。
—自己选一个吧。
—我没时间啊爸。
—你能忙些什么?
—爸,我才一年级而已……
—没志气的话!一天到晚就知道鬼混,照你现在这样下去只能上三流学校,有什么前途……
又来了。
洋平做出深切悔恨的表情,在等待训话结束的过程中百无聊赖地审视着客厅的摆设。父亲身后的墙壁上挂着古人所书写的宫泽贤治之诗,字迹潦草地象陈年蛛网,正下方的花瓶里是母亲刚插上去的几支浅红色重瓣桃花,两者之间不知为何有种奇异的相称感。据说是曾祖父传下来的武士刀不知人间疾苦一般悠闲地躺在架子上,做刀真好……
—除了闯祸你还会干什么?简直丢尽了水户家的脸。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是啊是啊。可惜不能选择。
—振兴家业是你身为水户家长子的责任,可你现在这样子让我对你还有什么指望……
即使是女孩子也逃不掉。换句话说自己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继承这个家,只要能重整家业。
父亲的话渐渐听不见,只看到两片嘴唇不停地一开一阖。
究竟要做到怎样才可以结束?
—这样的家业怎么还可能振兴。
看到父亲变化的脸色洋平明白已经没有退路。
—我根本没有那种热忱。怎么样要求我也没有用。
挨了意料之中的耳光,洋平带着麻木作痛的半边脸颊离开家到附近的小公园里吹风。
眼睛里瞬间充满血丝的父亲怒骂着与其变得这样没用还不如死了算了。母亲在一旁既不说话也不抚慰。
感觉再也无法在那样的地方呆下去的洋平逃跑了。
空气里到处都是蝉嘈杂的叫声,不知为什么它们叫的越大声他越觉得寂寞。
不管怎么样努力想念书,到半途就会睡着,成绩永远都是那样,对一直为“水户家的格调和教养”而骄傲的父亲来说这样的儿子简直是耻辱。
刚开始父亲还会勉强给几句鼓励安慰的话,到后来再也忍耐不住地没有了好脸色。
期待和失望循环往复他为什么还没有厌倦。
感觉到旁边有人坐了下来。他仍然低着头。他不想搭理谁也不要谁搭理他。
一只篮球落到地上,又弹了起来。茫茫然跟随它的轨迹抬头,洋平看到了三井寿,微凉的夜风中传来他身上颇浓重的汗味。
—脸怎么了?
拍着球的三井扬起下巴点了点他的半边脸。风中传来的声音恍惚地象在做梦。
—很深的指痕啊。被女朋友打了?力气还真不小。
洋平只好苦笑。
—我没有女朋友。
—哦。
愣了一下,三井表示了解地点头。不过洋平觉得他并不是真的了解。
坐在秋千上两人沉默地看着星空。
—看来我真的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吧。
一片寂静中他自嘲地叹息。三井转头看他,眼光沉静地闪动着,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了。
—为什么还笑的出来呢?
我有在笑吗?洋平愣了下,下意识地摸摸嘴角。
—一直都这么笑来着。到底有什么值得笑个不停呢?
歪着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无谓的探究。
—我也不知道。大概习惯了。
—再打一次吧。
三井突然认真地看着洋平说道。
思维还在跳线的洋平怔了怔。
—你打架的确很行,不过我还是不甘心,再打一次的话一定可以赢你。
以异常认真的语调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他真的是比自己高两届的学长吗?
洋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为可笑的事苦恼,那边三井就笑了。
—我说说而已的啦。
……
看着他得意的笑脸,洋平突然觉得无力。
嘴角扬起的弧度和眼梢的方向贴合地刚刚好,尖尖的虎牙,还有左边脸颊上一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的三井有一丝稚气,象打哈欠时的猫咪……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三井象猫。
—我说学长,你想夸奖我也应该找些积极正面的方向吧——不过谢啦。
—谁夸奖你。三井扭头哼了声,耳际有些泛红,—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不坦白的家伙……在心里骂了一句,洋平搭上他的肩:
—学长,看不出你也满体贴的嘛。你有妹妹没?
—干吗?
—介绍给我认识呗!洋平嬉皮笑脸地贴上去,—可惜你是男的,要是你妹妹象你,又漂亮又会打架还够体贴——我一定追到底。
—去你的……三井一下子涨红了脸跳起来,—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
随便挥挥手算是告别,他急匆匆地向那路灯下走去。
看着快要在拐角消失的身影,洋平再次不死心地大喊一声:
——喂,真的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