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慕臻

13、最终章

　　最终章

　　分别的那一天是个晴天。
　　天气很好很好，好的象是为了预示什么光明未来一般的造作。
　　他开车送三井回东京。
　　一路上相对无言。
　　距离那个下雨的日子许多年之后，他终于明白，两个人在一起，如果无法心意相通，就会觉得悲伤。

　　“列车马上就要开了，请乘客们抓紧时间……”

　　三井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枚钥匙，把它递给洋平。
　　“这是那天晚上我说过的礼物。”
　　洋平注视着那银色的小玩意儿，没有去接。须臾，三井耸耸肩，又把钥匙放回了自己口袋。
　　“既然你现在不要，我就帮你保管。不过记着，这个，永远都是你的。”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
　　三井摇头，伸手简简单单的拥抱了一下他，微笑的样子仍然明亮一如往昔：
　　“如果哪一天想起来了，就来我这里拿回去。记住了。”
　　这个人，不管经过多少年，多少事，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坚强地生活下去吧！他究竟为什么能变成这样呢？洋平迷迷糊糊地想着。
　　戴上茶色墨镜，看着三井上了车，车门缓缓关闭，隔绝了一望无际的人流。
　　旁边一个豆蔻女孩，自顾自低低地唱着：
　　“是的。如你所言，时间仿佛一张书签，竟夹在你我分开那天。那后来，故事会怎么演变。”
　　列车缓缓开动，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
　　洋平淡淡地笑。

　　————是的。就让我们看看，故事再一次会怎样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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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回到老宅，他就和离开时一样孑然一身。
　　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在拼命挣扎了无数圈之后，依然带你回到起点。
　　他在海边开了一家小小的乌冬面馆，学会了怎样煮面熬汤，也学会了空闲时坐在榻榻米上，安静地穿过门廊望着庭院里的风景，如果下雨的话可以听见水珠在屋檐上滴下的声音，一点一点，等青竹筒溢满了，咚——，轻轻敲打在白石上，连带八重樱的叶尖也跟着一起微微摇曳。面前是一杯散着淡淡热气的清茶，听远处神社的晨钟暮鼓，似乎连心都可以被洗涤净化——洋平几乎忘却了时间。
　　这里是他以前一直想丢弃想逃避的包袱，可现在他觉得，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因为这是家。只有它不会计较你成功或失败、高尚或卑鄙。不管你功成名就还是满身伤痕，不会嘲笑你，不会谀媚你，不论世事如何变化，它始终在这里，张开怀抱，永远不会拒绝你的归来。
　　厌烦也好，痛恨也好，这里也是他唯一能回来的地方。
　　唯一的归宿。
　　不带任何可纪念的过往。

　　九月的时候樱木突然到访。那时天色已晚，天边的红霞如怒涛翻滚艳丽无匹。洋平正在拉门关店，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熟悉的大大咧咧的声音：
　　“老板！别这么早关门啊，来招呼你生意啦！”
　　十几年前留下一句“没劲”就飞往南美洲从此杳无音信的男人红发依然嚣张，咧着嘴笑着站在面前。
　　还有什么是能比老友重逢更好的事情啊！
　　樱木已经在南美洲定居并结了婚，对象是一个热情的巴西美女，风格颇似当年的大姐头彩子，还有了个5岁的儿子。
　　“啧，很调皮哪，恼起来恨不得把他塞回他妈的肚子里。”
　　他虽然这么抱怨着，但却把皮夹里的照片拿出来现宝，笑的得意无比。在滔滔不绝说了一堆老婆和儿子的事情之后，终于想起来要问候一下老友的情况：“说说你的事情嘛。”
　　“我……没什么好讲的，就这么过呗。”
　　“还是一个人？”樱木瞪大了眼，“我说洋平，你也太逊了吧！老婆也没骗到一个么？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多没意思啊。”
　　洋平轻笑，抿一口酒：
　　“我对现在的生活还是很满意来着。”
　　听他这么说，坐在对面的男人颇为懊恼地皱眉，喜欢大声嚷嚷的习惯还是没改：
　　“满意啥？说话怎么象个老头子？你又不是和尚还玩隐居啊！”
　　“其实……我很喜欢这样。”
　　洋平把头扭向纸门外，黑暗中花草如剪影，空气中有几只萤火虫飞过的痕迹。片刻后他问：
　　“你知道流川枫死了吧。”
　　樱木点头：“有人告诉我他死了，我那时还真不太相信呢，总觉得那小子简直象块石头，怎么可能死掉！不过生命力再强，他也终究是人。”他一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干，一副真好喝的爽快表情。
　　咯一声，杯子被放在了几上。
　　“然而死者已矣，生者继续欢唱。只要能够记着他就行了。”
　　“……我一直都很喜欢他。从高中时开始。”
　　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什么，他不想再隐瞒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对方却说了句我就知道，然后笑了起来。
　　“多少能猜到一点。你小子那个时候看他的眼神就怪怪的。……现在还想着他？”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回到过去，我能不能把想说的话对他说出口。那么，也就不会到现在变成悔恨。”
　　“洋平……”
　　泪水啪一声滴在酒杯里。
　　“我以为，这许多年来，我可以不在他身边，可以不去看着他，可以在与他不同的地方生活。但一旦他消失了，我突然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粗鲁地用拳头擦拭眼泪。
　　“怎么办，我怎么也没有办法忘了他，忘了我爱他。我从未象这样爱过任何人地爱着他。我的心里已经破了一大块除非全部磨平否则再没办法填补……可是我又是这样懦弱。明明应该遵从自己的内心什么都不管不顾能呆在他身边多久就是多久，我却连这样的勇气都没有……在这几年里，我只想着见他，见他，再见到他，就算只是在梦里也好，让我能够挽回些什么，只有这么卑微的要求，它们占据了我的全部……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
　　须臾的沉默之后，樱木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开口了。
　　“可是，走出去这种事，只要你想，都能做的到的。”

　　那个晚上洋平没有睡着。日子已经就这样平淡的过去不知道多少年了，他突然想起了三井寿。想起那个再没有结果的吻。
　　想起那份没有启封的礼物。
　　那个人离开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于是第二天他关了店，去了三井的老家。
　　正是春天，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路边不知名的小草已经开始抽芽，那样一小点嫩绿，稚嫩而轻柔。从某户人家围墙里伸出满是粉红色蓓蕾的樱花树细枝，一片一片，勾勒出生命之初柔软而茂盛的样子。不远处的神社里好象正有人家办丧事，黑色的布幔迎风招展。
　　为什么人们总要选择在春天离去？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三井的母亲。
　　书桌上放着一张相片，是洋平从未见过的警服照。严肃端整的装束下男子抿紧嘴唇的表情一如往昔，只有那双眼睛透出了年轻而不羁的生命力。
　　“小寿到北海道出差去了。您是？”
　　“我……是他以前的高中同学，我叫水户洋平。”
　　“水户……”
　　老人反复叨念着他的名字，突然恍然大悟般地笑起来。
　　“水户洋平……哎呀原来就是你呀！”
　　有些讶异地点头，看到她站起身到旁边的柜子那里翻找了一通，然后折返过来，在桌子上放下了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他没有忘记。
　　瞬间呼吸停滞。
　　“我们小寿啊，都罗罗嗦嗦地跟我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要是水户先生你在他不在的时候过来，或者是打电话，就一定要把这钥匙给您。呵呵，我还在想呢，您还真是过了好久才来呢，是不是之前忘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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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的第一个早晨，洋平起床后来到了银行。
　　走到保险柜前时，陪同的职员退了下去。放眼望去尽是些银灰色的柜子，毫无人气，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还是他当年给的钥匙一直没有开的那把锁。
　　机械地把钥匙插进匙孔，轻轻转动，听见“咯哒”一声。
　　门刚一开，就有一大堆东西滚了出来，骨碌碌散落一地。
　　是焰火！
　　整整一柜子各式各样的焰火！
　　慢慢拨开焰火，他找到了一个小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两只戒指。
　　款式简单的银环，没有钻石镶嵌，只在内侧分别刻了名字。
　　他和他的名字。

　　……
　　要经过多少时间才能知道真相？
　　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坦然面对？

　　“……到了夏天，我们回神奈川。一手拿章鱼烧，一手拿棉花糖，还可以捞金鱼。放烟火的时候，就到海边去看……”
　　这就是誓言，是他许下的誓言。

　　脑中浮起的是什么？
　　是那些春来秋去如落叶逐层覆盖腐败消失的记忆里，最初的邂逅。
　　街边的小花园里，在灼人的阳光下，散漫无聊的水户洋平遇到了伤痕累累的三井寿，在那介乎少年与成人间的年纪，因为太年轻，因为太寂寞，因为太了解对方……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么，今生今世，永不曾相见，是不是更好些？

　　当自己问他为什么不再打篮球，那个时候，三井就给出了回答。
　　然而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他的用意。

　　【“我在寻找的，依然是最重要的东西，是能够光触碰就流下泪的幸福。为了那个幸福用一切交换都在所不惜。这一点，自然是从来都没有变过的。”】

　　倔强如他，从不肯将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地说出。
　　可是他一直包容着这样任性的自己。丝毫不要求回报地————爱他，一点点治愈他的伤口和软弱。从以前就是这样，即使是最深切的痛苦，也能用最平淡的口气带过。
　　把刻有他名字的戒指带进颤抖的无名指，就象情人间的热吻一样密合。

　　岁月悠悠，青春渐老。

　　原本以为，我欠你的，你在别处已得到。
　　现在才知道，我欠你的，已经越来越深，深的用一生来偿还都不够。

　　他们没有说过我爱你。谁都没有。

　　“……果然，一个小刑警的薪水，买不起太贵的东西。”
　　咧了咧嘴想笑，却流下泪来。
　　“混蛋！只要你说一句，只要说句我爱你，我就不会象现在这样迷惘……混蛋……我绝不原谅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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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那时侯，你愿意顶罪？

　　因为我看见他在哭。因为我感觉他的坚强刹那间崩溃。因为我听见他心里的痛楚，一遍又一遍————

　　好寂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