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菊岛巾

17、第 17 章

　　“我最初上学时，成绩并不好，”金铭平心静气地说道，“人也像傻瓜似的不知学习、学校这些东西为何物。后来，在爸妈的指引下，才知道要做什么；也是在他们的要求下，才用功把学习搞好。大约自那时起，成绩就开始名列前茅了，常常在班级还有年级当中排第一来着。从小学到初中，再从高中到大学，一直这样。虽说取得好成绩是喜人的，不过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力，而且正是这方面的过分投入造成了我与外部世界隔绝、与周围社会脱节的坏结果。因为生活中除了学习，再没别的什么了。我当然也经常对这样的人生产生怀疑。然而，身边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还被许多人以各种方式推着加速向前。至于其中隐藏的危险，不知有谁能看得出又有谁能感受得到，反正我自己眼里心里都是清清楚楚的。”
　　“说实话，我在小学时就受了蛮多的苦。之后也同样。每个阶段似乎都比前一阶段更为艰难。令我感到无助的是，那些苦和难却不能讲出口。倘若表现出脆弱，生活便会鸡犬不宁。爸妈虽然常帮我减压，但只是口头上劝一些不要有压力的话，总显得有点虚情假意的。事实上，那样不仅起不到实质性减压的作用，反倒于无形中给了我更大的压力。可以说，我脑袋中的那根弦无时无刻不是绷得紧紧的。”
　　“星月的出现是我成长的转折点。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她是我的救星。由于两家关系很近，起初为了帮助她，我和她差不多每天都在一起。除了一起去学校，还一起做功课和消遣。我家二楼就是我们闲时的固定活动场所。后来慢慢发现，星月好像也倾向于同周围世界保持距离，于是我们两人变得更加投合，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感觉孤单无依了。就这样，我们手拉手似的度过了少年时光。直到初中结束，两人才分开一些。”
　　“在融入社会方面，我做的确实是蛮糟糕的，就好像处处都与社会格格不入似的。尽管星月或多或少也有问题，但是她的情况要比我好很多。初中时期我的问题就已经相当严重了。那时因为学习压力过大，心中郁结许多忧思与恐惧，并渐渐生出严重的性压抑，以至身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星月心疼我，一次次紧紧地抱住我，还用手帮我疏导出去。对于这种事，你可能会感到震惊。其实这并没有什么，说到底不过是一种缓解痛苦的举动，因为里面既不包含那种性冲动，也不存在别的什么行为。像脱衣服啦，亲吻啦，这些都不存在。两人非常小心谨慎，谁都不会过于冒昧或自私。总之，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复杂。到了高中，当星月遭受同样的痛苦时，我也主动去抱住她。再后来，遇到其他种类的伤痛苦恼，也会通过拥抱给对方以安慰。在漫长的青春岁月里，我们两个相濡以沫，就在那个隐秘而封闭的小天地里。”
　　空调出风口的雾气如同水流一般不断涌出，时间悄然流逝，金铭滔滔不绝。刚开始我还边听边应和一两句，后来便不再作声。我总觉得他讲得过多了，并且所讲的东西太不平常了。
　　“严格说来，那样做并非什么思想不正或者行为不端，”金铭接着讲道，“而是出于无奈的单纯之举。至那个年纪，我们已经饱受生活摧残。当生活继续表现无情时，我们明知阻止不了，自身又孤立无援，所以只能靠自助来减缓痛苦。”
　　“至于那样做的弊端，星月和我当然也心知肚明——用这种办法躲掉成长之痛，这债将来必是要加倍偿还回去的。那样做以来，感觉每做一次，就会被社会向外推一下，自己也变得更不正常一点。现实中也的确在一步步地离人群越来越远。怎么会这样呢？我们原本尽心竭力地融入社会，一直认认真真地生活，为什么出现南辕北辙的结果了呢？大概这就是那样做所招致的恶果——我们正不知不觉地走在歧途之上。为了避免踏入绝境，我们开始奋力地向着社会正常的轨道前进。可是难啊，早已偏离那地方太远了，也找不到回归的捷径。”
　　“好在后来你出现了。对我和星月而言，你的意义就像一条绳索，一条连接我们两人与正常社会的绳索。我们力图通过抓住你，使自己不必再摸索便可用最短的路程抵达社会的正途。坦白讲，这是在利用你。因此无论星月还是我，都怀有十分愧疚的心情，都想尽力给予你补偿。所以才推心置腹地待你。”
　　“然而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你和我们存在诸多相似之处。在你身上并未找到期望中的我们自己所不具备的东西。换句话说，你不是我们心目中那条理想的绳索。”
　　“当然，这对你很不公平，可能还会伤你的心。不过你已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与你结识尽管没有达成预定目标，却使我们在面对社会时增长不少认同感与自信心。不得不说，星月确确实实非常喜欢你，我也一样。”
　　“我们终究是过于异想天开了，没有认识到融入社会的路无论远近长短，都需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出来。就是因为某一步没有迈好，星月才落得那个下场。恐怕某一天我也会突然一下就坠落深渊。”金铭凝视着手中的酒杯，言语中充满了凄凉意味。
　　接近六点钟时，他已经停住讲话，不过仍在断断续续地喝酒，神情非常消沉。我本来打算这个时间离开，可是现在有些放心不下他。
　　音箱仍播放着音乐。曲子有很多。我听出来的乐手有斯汀、玉置浩二和神秘园乐团。那些旋律大多很伤感，使人一听胸中便油然生出许多悒郁情绪。我这才意识到这种效果背离了我放音乐的初衷，于是赶紧过去把它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