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神榜·哪吒重生·云冰》古井澄葵

6、无数（二）

　　李云祥家祖籍四川，家里有个哥哥叫李金祥，母亲死得早，在他爹老李带着两人逃难来到东海后又捡了个妹妹叫喀莎，眼珠子水蓝，好看得很。
　　大哥李金祥在当时的缉私局工作，小妹在万乐坊歌舞厅唱歌，就他不正经，骑着红莲摩托偶尔在大圣车场跑比赛，在流星速运明面上送着快递，背地里干着走私。
　　说来好笑，他哥缉私他走私，不过也不是什么伤财害命的武器烟土，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具，和水。两人关系挺好的，李云祥还从他哥那得了不少消息。
　　那个时候的东海市名字叫海，听着水挺多，实际上是个要渴死的。东海市的话语权不在政府手里，在德兴集团的大老板手里，因为有钱啊，钱就是权；还因为水，德老板是那东海的老龙王，他手里捏着全东海的淡水。
　　德家的产业遍地开花，上到仿生科技下到丁帽螺母，因为那口水，整个东海跟着德家姓，他家连条狗都是扬眉吐气高旁一等，那金贵的三少爷更不必说，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形容都不算过，跋扈得很。这三少爷就是老龙王的三公子，三千年前就死了的龙王三太子敖丙。
　　“这高楼，利家顺家松家，那三家也会建么？”少爷长得精致极了，漂亮的美人尖、舒展的一字眉，一双瑞凤眼框住两珠落月，窄耸的鼻梁下是浅色的薄唇。颧骨挺翘得恰到好处，配合着锋利的下颌线和不多一丝的脸颊肉，金贵又飒气的美人。
　　浅金短发梳着背头，左耳垂打着整钻三爪耳钉，肩头披一件深蓝色长西服外套，中间夹件海蓝色的短款，都不系扣，里头深黑的衬衫扣子敞了两颗，就把沟深影重的锁骨和胸沟露出来，不过有条碍事的黑龙项链，又把白花花的胸口遮得倒严实不严实的。
　　少爷抬手接了仆人递来的烟侧头让人点上，黑色的皮质手套也藏不住少爷修长的手指，他吸一口烟吐出来，和那戴着单镜片的人并肩走着。
　　“那几家民心太乱，经济不行。”那人矮了少爷半个头，同样是一身的西装革履梳背头，看着却是个管家样。
　　“父亲说要想民众有秩序，就不能让他们过得太舒服。饱暖思□□，富足生乱心。”谈及父亲，少爷神情全是得意，眉毛尾巴都在上翘，“东海缺水，有所缺，就有所求，抓住他们的需求，就能造就秩序。”
　　“你父亲洞察人心呐。”那人看眼少爷笑笑，称呼少爷不用敬辞，想来身份地位也不低。
　　两人一同走出工地大门来到门口停着的黑色跑车前，少爷手拍上半包的玻璃车窗开口：“只要握住了水，就握住了东海。”
　　刚俯身准备坐进车里，却被此时骤然响起的马达轰鸣声吸引了注意。
　　少爷喜欢车得很，面前这辆黑金龙脊跑车就是他目前的最爱。这样的马达轰鸣声亮而不噪，一听就知道是好东西。
　　右边路口拐进来一辆红摩托，正是接妹妹下班的李云祥。他骑着摩托飚过来却被红灯拦住，一个漂移脚刹停在两辆德兴货车中间，停在少爷面前。
　　于是有了两人的正式相遇。
　　少爷开口夸他车，身后喀莎小心翼翼提醒他，这是德兴家的三公子。李云祥却很不屑，甚至有些抵触。
　　德兴表面上做着东海的救世主，背地里那些勾当他清楚得很，把控淡水，让东海下城区的人们活得痛苦挣扎，为了口水连人都能不做，这少爷不过是跟他老爹一个鼻孔出气的，能好到哪去。
　　初次见面抢车的印象可谓差到极致，再次见面时迎来的却是生与死。
　　李云祥在与德家周旋时被打醒了元神，从孙悟空嘴里知道自己是那大神仙哪吒的转世，不过只有半拉魂，唤出的元神只有上半身的三头六臂。李云祥肉身觉醒，这个半吊子神在孙悟空的帮助下打了套铠甲导热，防止真火烧得他神魂俱灭，手上拿个拼接枪，勉强能运用哪吒的三昧真火。
　　为了报仇，他一路无阻地杀到德兴大楼深处，可在和敖丙对峙时，那套凡间物什的铠甲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哦忘记替它辩解，这铠甲是被叛徒亮哥拧过螺帽的，打着打着解体也是理所应当。
　　李云祥和人形的敖丙对打，靠着三昧真火天生克冰占了上风，逼得敖丙化龙，和龙形的敖丙对打时多少有点不敌。
　　在敖丙将将要赢时，命运给他开了个要命的玩笑。
　　李云祥被抛高下坠沿着敖丙上跃的龙脊，然后就摸到一扣硬质金属，嵌在敖丙背上的钢铁龙筋。那是父亲敖广为了让他睁眼，费尽神通寻得玄铁打造的，龙筋的替代品。
　　打架上头，李云祥手指扣住龙筋踩上敖丙后背，可能是场景太过熟悉，李云祥拔不动居然有哪吒出手帮忙，多余的火焰崩掉了护膝的铠甲，从外导火焰的喷口迸出，如同培雷式喷发的火山。
　　哪吒出手，敖丙的龙筋自然是又保不住了，再次拔筋的痛苦从后颈前后打穿整条龙身，直击大脑。嘶嚎的龙吟划穿空气，却没有打进那时候的李云祥耳朵里。
　　李云祥刚打完一场落地喘气，一道身影突然袭来，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孙悟空救了他，那个时候他的身份还是六耳猕猴，和孙悟空是仇家。偷袭的是彩云，孙悟空制服她准备下手除根的时候被李云祥叫了停，然后就被彩云一通骂，灾星、骄顽之徒，走到哪就要把灾祸带到哪。
　　李云祥不记得前世，却在这个时候，脑子里灌进属于哪吒的记忆。扎着两髻才半人高的小娃娃，在云里斗龙拔筋，而后又是李靖举着剑逼他认错。
　　认错、认错……声音不仅来自父亲李靖，伴着母亲无助的哭泣，还来自四海龙王，来自天兵天将。天上那群人围得一层又一层，跟个装了水的陶壶一样，这会儿正倾斜壶口，认错的声音就成了倒出的水，一浪一浪扑下来。
　　老龙王要自己认错，不然就水淹陈塘关。李靖藏了法宝逼他就范，可哪吒是个天赋上乘的反骨，宁愿舍弃这刚活了不到十年的肉身也不肯低头。他站上城墙剑指着天，开口说的话狠厉咬牙：“老龙王，要我认错，做梦。”而后挥剑自刎，拿自己的命去抵那小龙的命。
　　以前都是听故事，李云祥这下直接来了个亲自参演，视觉冲击撞得他脑水晃荡，咽口水时觉得脖颈渗血，剑划的口子三千年前切断神经，却又在此时将痛觉传到他的大脑。
　　李云祥猛烈呼吸从回忆中拔出神智，瞳孔放大看着自己的手，实际上却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令人惊恐的黑暗。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抖，视觉逐渐恢复时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再次吞咽确认自己脖子上没有那道骇人的伤口。
　　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又拔了敖丙的龙筋，连根钢铁龙筋都不愿意施舍。
　　他现在就躺在自己身后，又回到那个半死不活的地窖里。听了彩云的怒骂，或是因为去回忆里走了一通，李云祥把悲悯给彩云留她不死，却没能分给敖丙丝毫。
　　李云祥不敢回头，他借孙悟空来逃避视线，用听孙悟空说话转移注意力，直到大圣将这条龙的身体丢下去，丢进真正的深渊里。
　　那时的他死了爹死了猫，妹妹喀莎断了腿，李金祥也伤得不轻，这些全要算到德家人头上。更重要的还是水。没有水，下城区、东海市就活不下去，所以他就背负着几十万张干渴挣扎的嘴，杀去德家的老巢。
　　龙起于虺，老龙王一个海龙要靠淡水滋养他的龙珠。所以他囚禁了全城的河蛟，为的却是那排了乱，乱了又排的封神榜，为了给他的东海龙族在榜上争得一席之地。
　　李云祥杀他，自己也死了，是那一开始说着不出手，却频频帮他杀敖丙，杀龙王的哪吒救了他。所以他又活了，不再是凡人的身体。就像哪吒一样，死后被太乙真人所救，成为莲花的化身。
　　这就是他与敖丙的最后一面，寥寥几次相遇，短暂却又波澜激荡的相处，而后时隔百年不曾相见。见不了啊，孙悟空把敖丙龙身丢给敖广，也不知道被送去了哪里，他没了龙筋就是个半死不活的，再装一次还能醒吗？
　　对啊，再装一次能醒吗？
　　李云祥双手压在脑袋后边仰躺在床上，突然又觉得自己是寂寞太久脑子出了问题，我为什么要救他？我拿什么救他？我又有什么资格救他，我杀了他。李云祥呆愣地盯着天花板，回过神后决定放空大脑睡觉。
　　他的卧室在二楼，两扇窗户侧对着床。夏天太热了，李云祥又是个属火的，窗户没关帘子也没拉，偶尔有咸风钻进来。此刻月光斜照，盈盈地在卧室地板上聚了一汪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