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神榜·哪吒重生·云冰》古井澄葵

16、无数（十二）

　　敖丙很不是滋味，他纠结去留，如果踏入转世，他将不再是敖丙，这漫长时光里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可他为何留下，他如何留下。
　　“……我跟你回去能有什么，除了这用不完的寿命，有什么意义。”敖丙一字一句，语气如同质问，“依附于你，做个傀儡吗？”
　　李云祥愣住了，他一心想带人回去，未能考虑这么多，敖丙的话仿佛在告诉他：诚意不足，我不跟你走。
　　“不是的，不是依附于我。德兴还在，你还有德兴……如果你需要，我会站在你身边。”李云祥不敢称自己分量有多重，只能尽量用龙族的羁绊去留住他。
　　万万没想到德兴还在，这个由父亲一手建立在人类世界的集团，是他醒后的二十年时光里全部的记忆所在，也是父亲留给他的，陆上唯一的家。
　　想到父亲时，敖丙已经能轻叹一口气，悲伤被光阴的流水冲走。悲喜能淡然，也算是他的成长。
　　敖丙静默半晌，让李云祥的心忐忑如擂鼓，如果他连这也拒绝，李云祥就真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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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你回去，回去之后，一切过往都归零。”对李云祥的态度，敖丙始终是喜怨参半，既然决择不了，那就清空，往后要如何发展，顺其自然吧。
　　黑白无常这一次没能带走任何人，哪吒元神现身，中坛元帅神威降临横在阴阳交界。李云祥打开画卷，拿出里边的相片放在手心——这是他带敖丙魂魄回去的临时媒介。
　　敖丙蓝盈盈的魂魄靠近李云祥，看到那张黑白旧照时愣一下，他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而后将自己依附其上，被李云祥贴着心口放置。
　　画卷展开悬空，李云祥一道法术过去，时隔千年的那道金光终于亮起，在他眼前竖成一道门。
　　李云祥向光走去，临进时回头看了一眼盘坐蒲团的灯引，已经垂首圆寂的灯引。黄土不埋僧骨，在李云祥和他的画卷一同消失在往世时，丝缕青烟绕，灯引的肉身化作舍利，嵌入垂首的哪吒眼中。哪吒像重新抬起头，起出三头六臂擎天撼地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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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内白光刺眼，等李云祥再睁开眼时，已经来到他家二楼，当初离开的那个位置。一切都无大变化，想来画卷只是一台录放机，可以快进。
　　李云祥马不停蹄去了大圣车场找孙悟空，他带回了敖丙的魂，要赶快复活敖丙，一刻不愿再等。
　　大圣车场的门是锁着的，李云祥走近，门的锁链上有一层灰和两根毛。他伸手摸上的瞬间，两根猴毛便消失了，李云祥也知道该去哪了，他转过身望一下高远的晴空，向着东海奔去。
　　东海的更深处，千丈之底，并不是它该有的漆黑，而是荧波碧澜，因为这里坐落着整个龙族乃至整个妖界最晶莹又辉煌的宫殿——龙宫。
　　跟随脑海中孙悟空神识的指引，李云祥穿过重重行宫，层层下行来到一处稍小的宫殿。他明显感觉到此处与刚刚经过的那些地方存在不同，这里的海水更加温和，游鱼也更加温顺，不知是人养地还是地养人。
　　敖丙的龙身被敖广藏在了这里，孙悟空此时正坐在台阶上看他用猴毛吹出的猴子猴孙们打闹，他的身后是一尺高的水晶台，上边放置着巨大的白玉蚌，两扇蚌壳合着，只开了一条缝。
　　“我回来了，敖丙在这里边？”李云祥边靠近边出声询问。在出发之前他俩和杨戬一同做好了所有计划，敖丙的肉身交由孙悟空和杨戬去找。
　　“哟你带回来了？对，那蚌壳不能强开，会关死的。”孙悟空拨开小猴子站起身朝李云祥走去，两人一同站到蚌床前，孙悟空一手搭上他肩膀，“而且，你光是把魂还回去，缺了筋他也醒不过来。”
　　“我知道，那条铁链子被我熔了带着的，重新打条筋先用着，原本的那条……会去找。”李云祥拿出相片靠近蚌缝，一缕蓝烟钻入蚌床。主人的魂魄归位，蚌壳泛着白光慢慢张开，露出盘伏其中的白龙。
　　龙须随海水轻盈浮动，白龙合着眼像在小憩，只是后脊横亘的伤口破坏画面和谐。那伤只见口子不见血，和当初相比少了点狰狞。
　　人还没醒，李云祥不敢松口气，他站着敖丙面前，想伸去抚摸龙鬃的手被捏成拳用力贴靠在腿侧。李云祥目不转睛地开口：“大圣，再求你一件事……”
　　“我知道，没问题。”李云祥还纠结在一直麻烦别人的惭愧里就被孙悟空抢了话，他震惊一下抬头看着孙悟空。
　　孙悟空只是收回搭在他肩膀的手朝他笑一下：“小问题，咱俩谁跟谁，我正好去老君那顺点儿东西，你守着吧。”
　　李云祥把玄铁交给孙悟空，然后在龙宫里短暂安家，寸步不离地守着，反正……反正岸上也没有谁需要他。

　　龙宫里的这段日子既热闹又冷清，热闹在透蓝的海底，总有游鱼三五成群穿堂过室；冷清在鱼群灵智未开，读不了李云祥眼底的思绪，说不出宽慰的话。
　　每天李云祥的活动路线仅在一级台阶上下：走上台阶站在床前，走下台阶背对着床坐到台阶上，如此反复。
　　第三天，李云祥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上龙鬃，从头顶到脑后，就不敢再往下摸了，然后说了句“对不起”，声音不算大，他醒着却一定能听见。
　　纯白的龙鬃根上是翠玉色的，看着柔顺，摸上去也软和，就是失了温度，不知道他醒着的时候，龙鬃是不是也没有温度。

　　孙悟空这一趟去了小半个月，回来时拿着跟泛着银光的金属链子，和之前那根比，光看着都厉害不少。
　　他一个筋斗翻进龙宫时李云祥正坐台阶上撑着脸打盹，突然被他叫醒又被塞了新的龙筋到手里。
　　“去，给他装上。”孙悟空朝前边一扬下巴，撤一步站边上掏出个天上顺来的桃儿，抱着另一只手臂啃桃子。
　　“啊？哦，哦。”刚被叫醒的李云祥有点懵，看到手里的龙筋瞬间清醒，拿着龙筋朝蚌床走去，回头问孙悟空，“我来装吗？”
　　“难不成我来？费力去打了龙筋还想孙爷爷费力给你装？”孙悟空把最后一块桃子塞嘴里，嚼巴两下吐出果核往边上一丢，抱着两只手臂。
　　“哦……”李云祥回过身看一眼手里的龙筋再看看床上的龙，龙筋很细一条，看着还没他背上的伤口宽。李云祥咽一下口水，试探性地把龙筋展开，沿着那条伤口放进去。
　　龙筋接触□□的边缘泛着白光，丝丝缕缕的白线从龙筋里延伸出来，钻入伤口里，与神经相连，重组筋脉。
　　从第七颈椎一直到坐骨，龙筋的嵌合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白光消失，龙筋贴合的位置只有一条二指宽的金属脊柱。
　　龙筋装回去了，李云祥紧张地站在床边大气不敢出，他看见白龙先噗了一下气再慢慢睁开眼，晶莹的眼珠子往四周扫了一圈后微微扭头看向他，又闭上眼歇了回去。
　　李云祥心里有些着急，轻手轻脚地退下来问孙悟空怎么回事。
　　“累的，新龙筋装上得让他先适应一段时间，你跟我出来。”孙悟空若无其事地说完，一只手臂搭上他肩膀揽着人往外头走。李云祥中途回头看一眼蚌床上休息的龙，跟着孙悟空出去了。

　　“你怎么来了？”李云祥跟着孙悟空出了东海来到沿海公路，就看到路边停着辆灰青超跑和孙悟空的齐天，边上站着杨戬。
　　“有点新发现，得你去一趟。”这次是孙悟空骑着摩托，李云祥坐在杨戬车里，十分钟后三人出现在李云祥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万乐坊。

　　如今的万乐坊是德家——杨氏名下的产业，一百多年的时间里翻新又翻新，如今是东海市地标性建筑，当地人对它再熟悉不过，外地人来东海都要到此一游。
　　这里是喀莎曾经唱歌跳舞的地方，后来也经常坐着轮椅让李云祥带她来。她哥哥手巧，做的假肢很灵活，奈何实在太重，没有轮椅来得舒服。平时喀莎心血来潮会穿着假肢骑车出门转转，后来年纪大了就没再用过。
　　杨戬说德家的仿生机械做得不错，给喀莎换一个吧。可是一来没有真正能实施手术的人，二来喀莎不太愿意，重回舞台的诱惑是很大，那也无法和自己的腿相比，算了吧，安安静静生活。
　　蓝色眼睛的血统让她不愿臣服于苦难，更给了她接受与正视苦难的勇气，用自己的态度活出新的生活。
　　喀莎是在一个落日暖融的下午走的，坐在云祥哥为她做的轮椅里靠在窗边，轻轻哼着喜欢的歌，唱着自己的岁月。她七十二岁了，对于早年在下城区摸爬滚打的人来说，是很长命的。可对于从觉醒那一刻便不在生长的李云祥来说，再长的寿命都是短的，再清晰的记忆都会被时间冲得很远很远。
　　站在万乐坊二楼窗边，李云祥总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舞台上流转，轮廓被空气啃花了边。
　　不是神仙妖魔，那是他曾为人的证据，是他用黑白相机也留不清晰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