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神榜·哪吒重生·云冰》古井澄葵

14、无数（十）

　　请赐予我自由自在。
　　——薛之谦《无数》

　　自那次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之后，我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都快忘记了。李云祥也很久没有找到人。
　　李云祥比以前更不爱笑了，其实他不笑也很好看的，可我总觉得，他的眼睛没有以前漂亮了，让我感到难过。
　　我没有实体，除了这条铁链子框出来的边界，我其他什么也摸不到，我只能虚虚地摸着他的脸：“不要再难过啦，总能找到他的。你可以先叫我……我会回应你的。”
　　后来，周围的环境变了，少了人的声音，多了许多尸体，真是太可怕了。“朝代更迭的战火，烧死了多少无辜。”李云祥给我解释。
　　他其实只是自言自语，这么多无辜的人中，会不会有一个是敖丙，或者他们的孩子是敖丙。我们……会不会来晚了，我们错过了多少，在我们错过的时空里，他在遭受些什么。
　　我们找了很久很久，久到换了几朝几代，我们也找到过好几次敖丙，可每当我痛得站不起来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敖丙别那两个怪人带走，我知道的，那两个怪人叫无常。
　　我终于知道了，李云祥看不见无常，因为他是个活人，可是他明明很厉害，他还能控制火，为什么他看不见无常，为什么……他看不见我。
　　敖丙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啊？我看李云祥找过男孩子，也找过女孩子，男孩子里有敖丙，女孩子里也有。
　　我清晰地记得有一个，她叫温莲，是个文静腼腆的女孩子，可是过得太辛苦。
　　我们是在郇城外边难民区遇见她的。她有一个坡脚的父亲，母亲在逃难的路上死掉了。
　　原本我们也只是路过那里，结果我突然一阵头晕，其实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我这么久以来才发现，我能帮李云祥找人！这可真是太好了。
　　李云祥看见铁链子——他说这叫龙筋——在发光，朝难民区人多的地方走去，就看见一个正在帮忙救助伤患的女孩子。
　　她注意到有人靠近，抬头往我们这边看过来，眉头都皱紧了，可能把我们当成了坏人。我发现她的眉毛和照片上的敖丙好像呀，还有尖尖的小耳朵也很像，不过脸脏兮兮的，身上也穿得破破烂烂。
　　我们帮她把伤患安抚好，时间去了大半，终于得机会坐下休息了。
　　“大哥哥谢谢你，愿意帮助我们这些难民。”她给李云祥从壶里倒了杯水。那壶里的水好像没多少了，李云祥没有接。
　　“水你留着。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李云祥看着齐他胸口高的女孩子，问得很小心。
　　“我，我叫温莲，今年十二岁，是和父亲逃难来的郇城。”温莲虽然头发也脏脏的，还是梳着很规整的麻花辫，要是打扮干净，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温莲，莲子的莲吗？”李云祥好像不是很满意这个名字，他轻轻皱起点眉头。
　　看见温莲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李云祥的眉毛皱得明显了一瞬就松开了，我听到他小声叹了口气。我不明白，莲子的莲，怎么了？
　　在给温莲说清我们不是坏人，而且会一直留在这里帮助他们后，小姑娘很开心地笑了。李云祥和我想的一样，他问温莲要不要擦擦脸，把头发打理干净，他一定也觉得小姑娘很可爱。
　　温莲却拒绝了。李云祥说不用担心水的问题，可温莲还是拒绝，她说收拾干净了，不安全。
　　我看见李云祥眉毛又皱起来，我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我很着急地告诉她：“没关系的，李云祥哥哥很厉害，他能保护你，他也能保护难民区的人。”李云祥应该会答应吧，我一着急就给他安排了这么多事。
　　李云祥果然答应了，他说不用担心，他会保护大家。温莲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同意。李云祥给她打来很多水，虽然不能喝，但也够她把自己洗干净，再给她买了身朴素的褐衣留在屋里，自己去难民区打听消息了。
　　他找到温莲的父亲，知道了不少东西。他们这一批难民是从北边逃下来的，原本生活的地方其实很好的，不愁吃穿，老天爷也很给面子，不冻不旱。这么个好地方因为地方割据争夺，结果却是两边都没捞到，因为被战火烧毁，就被统治者随手丢弃。
　　心口觉得好沉重，听得我好难过。自从跟着李云祥四处寻人，我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见识过不同的人，看过他们的苦与乐，我学会很多东西，我看懂李云祥眼睛里缺了什么，可我好像并没有理解完整。
　　李云祥还在和难民们说着什么，温莲已经收拾好出来了，果然是个可爱的孩子啊，可惜就是太瘦，脸要圆呼点才更好看。
　　这么乖巧的女孩，却活不长久……这也是我发现的，李云祥找到的每一个“敖丙”，都活不长久，而当他们死去时，我都会经历一次疼痛。
　　温莲今年已经十二了，我们能陪她多久？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那批难民短暂地结束了流浪的生活，在郇城墙根外相互依偎停留。这天，温莲梳着两根辫子，穿着干净的灰布衣，在李云祥面前支支吾吾半天，说出一句“我心悦你”，这个朝代的女孩子总是这个岁数出嫁。
　　我终于知道李云祥眼睛少了些什么——他在逃避。
　　李云祥拒绝了她。温莲问他是否有喜欢的人时，李云祥愣了很久，张了张口却没回答，温莲也很识趣地没再问。
　　你有心悦的人吗？是谁？是……你一直在找的敖丙吗？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心里全是这个天天都见到的人。
　　每天睁开眼见到的人是李云祥，眨一下眼见到的还是你，如果我会困，能睡觉的话，醒来见到的也是你。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看着你找人，看着你从当初的炯炯眼神到后来高光散尽，我总会忍不住叹气，为你难过。
　　不过没有关系，敖丙会答应你的，虽然我不是敖丙，但我觉得他会答应。因为我喜欢你，我希望你喜欢的人能喜欢你，这样你就不会再愁眉苦脸啦。
　　要是我是敖丙就好了……

　　没过多久，温莲也死了，因为与邻国的战火烧到了郇城。李云祥并没有出手救下一人，这是他左右不了的事。
　　撕裂魂魄的疼痛又一次袭来，次数多了我也更能忍耐，我又一次见到那对怪人——黑白无常。他们带不走我，只带得走死在战火中的百姓和温莲。我又看到那对熟悉的角，是李云祥画中的龙才有的角。
　　温莲同她的父亲族人们一起，在战火中烧得面目全非，死在李云祥眼前。我看见他的肩膀从因为情绪波动而剧烈震颤，到最后所有的愤怒化作一声叹息散尽在风里，埋葬这群无辜的人，然后离去。
　　我很想大声喊他的名字，告诉他不要难过也不要灰心，敖丙在等着你，你一定能带他回去的。
　　可是我的声音根本传不到他的耳朵里，只有我的眼泪会因为心口的酸涩划过我的脸，却也滴不到地面。除了这条铁链子，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存在的。
　　李云祥已经很难过了，他一定很害怕，害怕面对自己寻到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死去，他却束手无策，始终找不到破解的办法。我不能害怕，连我都退缩了的话，就没人能安慰他，没人给他坚持下去的勇气了。
　　李云祥离开郇城来到郊外的一条小河边，呆坐在岸边草地上，垂着头看那流逝的水。我伸出手虚虚抚上他的脸，额头碰着额头，轻轻说着鼓励的话。
　　不要害怕，虽然现在带不走敖丙，将来总能有办法的。也不要担心，看在你这么辛苦找他的份上，他一定会答应你的，不是因为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因为你是值得的，他不会记仇你把他弄丢的事。
　　李云祥原本低头看河，忽然颔首看我——看他领口兜的龙筋，把龙筋拿出来握在手里，慢慢抱进怀里。然后我听到了很小的，吸鼻子的声音。
　　他在……抱着龙筋悄悄哭，为什么啊。我更着急了，害怕他因为这么多打击就放弃，放弃这么久以来辛苦的寻找，让那些苦都白受了。
　　我清楚地知道我不是敖丙，他找的人不是我，可是那个人能让他高兴，我希望他能一直高兴。

　　找不到人的过程中，我们会到一些客栈或者亭驿落脚，第二天就离开，再次踏上旅行。
　　周围的环境一变再变，从古旧的风格慢慢变得新奇，男人们不再留着长发，女人们也不再迈着约束的步伐，坚硬的四方壳子在道路上行驶——那叫车。
　　李云祥会开车。当他坐进一辆四轮汽车里时，外边响起了广播——东海市交通提醒您，道路千万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