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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无数(七) ...

  •   客房的布置简雅,青木桌案素竹屏风,祥云雕花窗正对后院假山流水,边上有口取水井。
      阿台把人带到,交代几句便离开。李云祥坐在窗下的椅凳上,左手肘搭窗棂上看着后院的景。他现在有点兴奋,时隔数月终于有了眉目,期待着能把人带回去。
      他其实在想别的,残魂转世的敖丙能如此活泼可爱,怎么那完整的会是个跋扈的主,他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两人相遇之初便互显元神,很明显敖丙没认出哪吒,是忘了还是失忆?一觉睡三千年也不能忘了仇敌吧,那就是失龙筋也失了忆,如此看来,那德三少爷的嚣张拨扈倒像是个临时的脾性。
      叩叩叩——敲门声拉李云祥回神,他应了声“请进”,就见小祝南两只手抱满了东西,够着脖子看路进来——祝家主开的门。
      “阿云哥哥,我和爹爹回来啦!”祝南怀里抱满,家主手中还提些,李云祥赶紧起身护着祝南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样样在桌上放好。
      “劳烦家主费心。”李云祥作揖致谢,礼节到位。
      “不打紧,还望你在这住得舒服住得惯。”祝家主拍拍李云祥肩头,笑得高兴,“可称我兄长。”
      “好,好的,祝兄。”拗口,但在这背景下,多听多叫便能习惯,往后可是不知几十年的时光,要花在陪伴小祝南上。
      李云祥对时间的估计出现重大失误,这陪伴实际只有七年。
      在祝府的日子无非是陪读,陪玩。祝家主没请教书先生上门,而是让李云祥带着祝南去私塾,那儿同龄的孩童多,李云祥顾着安全就是。
      私塾先生看着天命之年,课上严肃私下随和,祝南上课认真功课做得漂亮,很是讨喜。
      这古代的课李云祥看着新奇,和祝南一起专心听着,但他底子差,时不时还得请教七八岁的祝南。
      “阿云哥你清醒一点,马上要晨诵,先生要来了!”边上昏昏欲睡的李云祥一个点头差点栽桌上,吓得端坐看书的祝南赶紧扶住他,晃晃肩膀叫他清醒。
      “嗷,好……”李云祥伸个懒腰揉揉眼,从布包里拿出功课,等着先生来。
      家主知晓李云祥没上过什么学,当即叫祝南上学时带话,让先生看着李云祥一起学,一起学,就不是做个伴读那么简单的了。
      “云祥,功课做得不错,这两处有些问题,课后去向祝南请教。”先生查完祝南查李云祥。李云祥虽然看着这么大一个,但没学过就是没学过。
      李云祥乖乖应下,祝南在一边偷着乐。现在的祝南个儿窜了不少,五官也在慢慢长开,那鼻梁鼻尖跟嘴,简直和敖丙一个模子,这会儿正扭头冲他笑。
      过了这么几年,再加上现世的百年,李云祥是怎么记得敖丙相貌的?害,走之前拿手机搜了当初关于德兴的报纸,德兴家的少爷有着显眼的头条照,截下来存手机,再打印下来贴身带着,没人时偶尔看一眼,看的次数多了,感觉都能不用龙筋找人。
      祝南笑起来很好看,但漂亮的眉眼及不过那嘴唇。窄挺鼻梁下的薄唇,唇峰翘穹隆弯,唇阜内敛,唇谷下压将唇峰拉得锋利,顶上一颗唇珠摸淡锋利而更显俏昳。唇红缘近,唇角扁贴,是副含笑便忍不住露齿的模样。
      李云祥的视野只集中在那口鼻,仿若觉得敖丙就在眼前,只是年龄小了不少,稚嫩不少,也开朗不少,这会儿正叫他快起身站着,开始晨诵了。
      “祝,五行从火,兑为口、为巫。为主持,为祈福,为降祸,为属,为断,为丁宁……”
      今天的晨诵内容是先生新教的字,也是祝南的姓。李云祥读的时候虽然一知半解,但总皱着眉,晨诵结束听先生释义。
      “祝,五行属火,《易》曰‘兑为口、为巫。’是以象形,初为祭祀主持,连通人神,向天祈福,后衍生为咒,为降祸……”
      李云祥听得惴惴,扭头一看,边上的祝南眼眶都红了,他忙问:“怎么了?”
      “阿云哥哥,生为祈福,后成祸,我……后生千百年,岂不是带来灾祸。”祝南皱着眉头看李云祥,大有把近来年的灾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架势。
      “怎么会……”李云祥反驳的话脱口而出,理由却有点跟不上,盯着祝南快速思考,“家里与你同辈的,可有年长与你的?”
      祝南摇摇头,“没有。”
      “那你就是这‘先’,你是祈福降瑞带来好运的。”李云祥哄得真诚,祝南本就像颗小太阳。
      李云祥的惴惴不安一闪而过却没有消失,它只是隐匿声迹,短短两三年便汹汹重现。
      时过三年。
      这天天气晴好,七八月份的太阳露头早也热切,矫情的蝉躲在厚重的树荫里,却仍旧吱叫喧嚷着热。
      李云祥晨起开窗通风,近处的假山流水传出细微的水落击石声,可远处的蝉鸣却是穿透力十足,盖住一切声响。他看见祝南接过阿台手里的提桶,给阿台说了几句打发走人,然后朝后院的水井去。那井在院角,和李云祥的屋子斜对着。
      一切照旧,李云祥转身回屋,平日里祝南总爱缠着他,就趁现下无人,打开他带来的那卷画,里边夹着敖丙的照片,怕丢了。
      两样东西格格不入,挂画里的游龙古韵十足,照片是黑白灰三色,敖丙穿西装梳着背头;两样东西却又在相互应和,不论是游龙还是德三,他们都是敖丙,敖丙只有一个。
      他摸了一下衣袋里的龙筋,展开挂画,拿起照片的一角摩挲。李云祥的寻人之旅经历了十来年,今天总有隐隐的预感,今天是祝南十一岁生辰。
      他突然想起当初问教书先生:“‘丙’何释义?”
      先生告诉他:“‘丙’为南,象形鱼尾,五行属火,可为火的代称。”
      祝为火,南为火,李云祥皱紧眉头,你一条海龙又掌冰,还是个残魂,被烈焰灼炽这么多年,不难受吗?
      难受,所以终于忍受不住这炙烤,落回冰凉水中。
      李云祥在里屋,刚卷起挂画收好便听到砰砰的拍门声,他连忙过来开门,看到阿台满头汗一脸着急,“阿台姑娘,这是怎么了?”
      “阿云公子,你快,快来帮忙,少爷跌井里了!”阿台话刚说完,李云祥震惊地回头看院角落的井,瞪一眼树上仍然叫嚷的蝉,然后赶紧去捞人。
      这井口径不小,得有三四尺,高出地面四五十公分,上边架着打水用的辘轳。
      李云祥把人捞起来时祝南已经溺水没了生息,只是时间不长,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合目闭眼像是睡着,嘴角看着总是上翘,做了美梦吧。
      李云祥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明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变故来得如此突然。
      或许是我多心了,他可能……只能活这么久,李云祥安慰自己,开始思考怎么带人回去。可周围没有任何奇怪的事发生,龙筋没有反应,屋里的挂画没有反应,连哪吒的元神也没反应,李云祥只能僵硬地托着祝南的身体,手足无措。
      我该怎么带你回去?是时机不到还是我已经错过?李云祥还在愣怔时,外出回来的祝家主赶过来,他只是出去给祝南置办生辰礼物而已。
      听到家主喊一声祝南,李云祥回过头,脸上尽是痛苦的隐忍,然后家主喊了他一声云祥,眼泪终于忍不住露头。
      “对不起,我……”李云祥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手上用力收紧,他辜负家主,没能照顾好人,一个半神,居然被蝉鸣掩盖了落水声,他骂自己短短几年竟然就松懈心神,骂自己没用。
      他骂自己没用,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带人回去。
      红事骤然变成百事,让所有人措不及防。家主给祝南办了葬礼,却砌不了墓,没满十四岁的孩子不修墓,只有一块木牌位。李云祥参与了全程,他是陪了祝南七年,祝南最喜欢的阿云哥哥。在结束时,他向家主提出了辞别。
      第一次寻到人却落得如此结果,李云祥有点受打击,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带人回去,可寻人不能停,目前来看,机会就这一次。
      李云祥又开始寻,找得仔细,他不信这邪,他要带敖丙回去。
      第二次寻到人时李云祥感到意外,这转世看着也像敖丙,却是个痴傻的。
      别人都叫他小傻子,李云祥拒绝,问他名字却问不出。叫他敖丙吗?李云祥不愿意。
      小傻子呆呆傻傻,被家里人抛弃,被李云祥捡到,不哭不闹,就爱冲着李云祥笑。
      小傻子是病死的,李云祥清楚地看到钢铁龙筋在人咽气时泛出蓝光,原来他们死的时候,龙筋也会有感应。知道这个也没用,李云祥还是带不走人,他只能继续找。
      路过村野的时候他会想,敖丙会在这里转世吗?路过城邦的时候他会想,敖丙的转世在这里过得好吗?路过战火席卷后的坟岗时会想,他会不会受这苦?
      李云祥又寻到几任转世,看着他们生活,看着他们离世,终于知道,都是短命的,他也终于知道,每个转世都逃不过他三昧真火的炙烤,就像他们最初的源头敖丙,作为火的化名,注定遇见真正的烈火,也注定要被他更猛烈地燃烧。
      暂时的挫折只会伤及皮肉,可反复期待、付出再次次失败是磋磨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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