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动》灯如海

2、第 2 章

　　贺闻知同他看了会儿，站起来说：“我先去结账，你再坐会儿。”陈济文手搭在他椅背上，很温柔地说了声好，下次我请。
　　饭店帮他们叫了车，来时怎么坐的，回去时原模原样。期间陈济文接了两个电话，贺闻知在他旁听着，知道一通是他妈妈，一通是个年轻女孩儿。
　　陈济文惯会拒绝人，几乎是轻车熟路。
　　这个词语很残忍。
　　贺闻知听了一会儿，被他蛊惑，既喜欢他彬彬的语气，又怕他口中的抱歉。车在路上平稳地开，他却觉得眩晕，恍然间以为自己就是电磁波那头的女生，在和她受同样的折磨。
　　等电话挂了，秦雨珂说：“不公啊，上天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桃花在陈济文这个木头身上？”
　　陈济文心里并不好过，没搭理他。
　　唐寻说：“唉，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秦雨珂点点头，半天反应过来：“唐寻，你说谁旱呢？”
　　车子越往市中心开外头就越热闹，噪音逐渐从半开的窗户涌进来，和秦雨珂唐寻斗嘴的声音连成一片海。陈济文浸泡其中，像潜水一样，捏紧的心渐渐松了。
　　贺闻知问他：“心情不好啊？”
　　陈济文说：“有点。”
　　贺闻知说：“又不怪你。”
　　陈济文说：“我知道，没事。”
　　贺闻知眼睛垂下去，不再说话了。

　　德文中学坐落在南二环，毗邻一个相当繁华的商圈，原先的大门在主干道上，后来学校改建，将大门开在一条种满梧桐的辅路上。车子从主干道稳稳拐进去，瞬间像跨过一道老院子的高门槛，从闹市走进了秋意的庭院，风都凉了几分。
　　秦雨珂揽着陈济文的肩：“席风找我们打夜球，去不去？”
　　席风和秦雨珂一样，是陈济文在校队最好的朋友。三个人高一是一同被选进篮球队的，人家自习他们训练，很是潇洒了一段日子。高二校队开始进行专业向的培训，席风在普通班，本身成绩不太好，顺势做了体育生。教练也想留陈济文和秦雨珂，但他俩作为优才班的好学生，没考虑这件事，老老实实读书去了，总归只是把篮球当个业余爱好。
　　陈济文眼皮一抬：“他还在训练？”
　　秦雨珂点头，以为他要同意，哪知他下句话是：“累，下周再说。”
　　于是四个人在门口分了手，唐寻和陈济文顺路，准备一起走回家。
　　唐寻有事给他说。两个人走出五百米，唐寻就忍不住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陈济文说：“洗耳恭听。”
　　唐寻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陈济文没指望唐寻说出什么大事，但还是配合他摆出庄重的表情。
　　唐寻说：“秦雨珂说那个宋庭......你记得吗？他好像喜欢我。”
　　陈济文说：“记得，然后呢？”
　　“不是吧你！”唐寻说，“我唐寻，虽然追求者一只手数不过来，但17年来，还是第一次被男生喜欢，你怎么这个态度!”
　　陈济文说：“男生怎么了，又不会把你吃了。”
　　唐寻说：“有男生喜欢过你吗？”
　　陈济文呵呵一声，不说话。
　　唐寻气出鬼脸：“我就知道你见怪不怪，你看不起我这么郑重其事！”
　　陈济文摇头：“我真没这意思。”
　　“他肯定比所有喜欢过你的男生都好看，”唐寻把自己给气着了，恶狠狠地补充到，“好看得多！”
　　陈济文错愕地说：“这也要比？”
　　话音一落见唐寻又要生气，便迁就地点点头：“那您下次指给我看看。”

　　唐寻先他一步到家，陈济文一个人翻开他和陈蓝心的聊天记录。
　　晚饭前陈蓝心就说她到家了，陈济文当即回复，问她吃饭了吗，这会儿还没有回音。
　　陈济文犹豫片刻，给陈蓝心去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了，陈济文问她：“在家吗？”
　　陈蓝心说：“在，怎么了？”
　　“发你微信没回。”
　　陈蓝心啊了一声，说：“刚在写作业，没看到。”
　　陈济文说：“那我挂了。”
　　陈蓝心说好，又说你不用担心我。
　　陈济文没对此发表意见，把电话挂断了。
　　周末过去，陈济文周一要陈蓝心的作业来抄，还问她：“这就是你周五晚上不看我微信写的？”
　　陈蓝心说：“这么记仇，不抄还我。”
　　陈济文不去做操，逮着大课间抄。历史作业难抄，字儿多，又不能写得一模一样。陈济文半小时没挪过窝，好歹是搞完了。
　　陈济文长相帅得唬人，却有种出乎意料的乖。按时交作业（偶尔是抄的）；不打架；没早恋，虽然老师都觉得他对象没断过。
　　他把自己和陈蓝心的练习册分开插进作业堆里后数了数，确认收齐后才抱起来往楼上办公室走。
　　这会儿老师都不在，办公室里只有一个男孩子。陈济文把作业放下就走，外边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个女生，正撞到他身上。陈济文飞快握住对方的双肩：“没事吧？”
　　那女孩一看他就紧张，支支吾吾地说没事，又连忙退后两步去喊办公室里的同学，叫他宋庭。
　　宋庭。
　　陈济文觉得这名字熟悉，下意识往里面看去。宋庭正好从一堆卷子里抬起头。这张脸让陈济文立刻想起来了——唐寻没有骗他，宋庭确实是一个长得很好的男生。
　　他脸蛋红扑扑的，对那女孩笑得眉眼弯弯：“卷子找到了？我刚数了一遍，就差你这一张。”
　　办公室的窗外是一片高耸的水杉，云雀呦呦地鸣。宋庭嵌在其中，倒不是像在画中，只是让陈济文晃了神，不知道是景衬了他还是他衬了景。

　　唐寻多了一个和陈济文聊天的话题——陈济文是唯一一个知道宋庭喜欢自己的人，连蒋维维和贺闻知他也没有告诉。
　　陈济文本不想听唐寻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想到宋庭那张脸，还是忍下来了。
　　唐寻绘声绘色：“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他喜欢我的吗？”
　　陈济文跟个没灵魂的捧哏似的，嘴里还包着饭呢：“怎么发现的？”
　　“他给我写小纸条儿。”
　　“是吗？”陈济文说，“写的什么？”
　　“歌词。”
　　“什么歌...”陈济文筷子一撂，“要讲讲完，非得我一句句问？”
　　“王菲的《梦中人》，”唐寻不在乎陈济文的冷漠，热脸贴着他，“开始我以为是哪个女孩儿，后来发现是宋庭的纸、宋庭的字。
　　“天啊，我真的没想到。后来他就特别喜欢找我给他讲题，他还特坦然，搞得我倒像那个心里有鬼的人。”
　　陈济文正好吃完饭，腾出嘴巴评价道：“有点儿意思。”
　　唐寻说：“你肯定还没有见过他，下次指给你看。”
　　陈济文没说话，专心喝他的汤。

　　陈济文的生活中不缺注视的目光。不仅有父母的、老师的，还有喜欢他的女生、嫉妒他的男生。他从来是被关注和偷看的那个人，没有这样将目光投向过别人。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告诉唐寻，说我已经见过宋庭，说他确实是漂亮而且不长眼睛。他没有说，直到唐寻拉着他到2班门口，若无其事地让他看第四排的那个男孩子，他也没说。陈济文的目光甚至听话地数过前三排，才落在宋庭身上。
　　这是下午开始前的午间休息时间，陈济文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一点轻微的骚动。宋庭睁开昏昏欲睡的眼，无动于衷地从陈济文脸上扫过，复又回到书上。
　　唐寻几乎沾沾自喜，好像被宋庭喜欢是很有面子的事：“怎么样？”
　　陈济文说：“好看。”
　　宋庭还不知道校园男神大驾光临是为了看他，不知道他说自己好看。他看着书发懵，明明是越来越冷的秋天，他脑子却反其道地热起来。
　　陈济文放学后又来了2班一趟。这会儿离放学十分钟了，班上没剩两个人。陈济文先看到宋庭，才看到低着头玩手机的秦雨珂。
　　秦雨珂也看见他：“席风等咱俩半天了，走吧。”
　　陈济文没动，用手指指宋庭。秦雨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宋庭趴在桌上，半天不动弹。秦雨珂叫他：“宋庭？你怎么了？”
　　宋庭抬起头：“我没事，就是脑子有点重。”
　　陈济文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宋庭转过来愣愣地看着他：“同学，你是谁啊？”
　　陈济文没理他，对秦雨珂说：“发烧了。”
　　秦雨珂啊了一声：“你怎么不说啊？”
　　宋庭摇摇头，乖乖答道：“我没事，我先回家了。”
　　秦雨珂说：“你这样...不行。”
　　陈济文给席风打了个电话，让席风别等他们，说秦雨珂班上有个同学发烧了，他们准备先把人弄医务室再说。
　　宋庭可以自己走路，只是觉得眼前的东西都虚浮，像哈哈镜里的世界。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稳稳走路，陈济文看起来却是岌岌可危。
　　陈济文高他一截，很轻松地环住他的肩膀，揽着他稳稳地走进了医务室。秦雨珂见此场景，倒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摸不着头脑地想：陈济文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
　　医生给宋庭测了个体温，人已经烧到近39度了，便带他进里间打了个退烧针。
　　宋庭臀上方挨了一针，痛让他清醒。
　　宋庭自觉浪费了他俩的时间，裤子还没系好就隔着帘子说：“谢谢你们，我没事了。”
　　秦雨珂说：“没事就行，那我俩......”
　　陈济文截断他的话：“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叫人来接你。”
　　宋庭脑子反应很慢，先哦了一声，又说好，陈济文听到他对校医说：“姐姐，能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宋庭语速慢吞吞的，电话接通说：“妈妈，是我，我发烧了...嗯，你来学校接我吧。”
　　秦雨珂等他把电话打完，说：“宋庭，我们先走了。”
　　这次陈济文没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