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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归家 ...

  •   暴雨如注,劈头盖脸的往下砸,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尚澄觉得周身冰凉极了,她好像置身于冰窖,寒意侵皮入骨,她只好把自己蜷缩起来,如同在母亲子宫里一样。这是她认为最具安全感的姿势。
      下一刻,潮水激流,迅猛灌进她的鼻子和口中,窒息感顷刻而来。尚澄突然发觉自己泡在水中,恐惧占据内心,尚澄一刻不停挥舞着手臂,可只能听到水流被搅动的声音。
      浪花一朵朵盛开,尚澄在奔流的水里左右摆动,她试图出声,可水流一点儿机会都不给她。死亡,尚澄此刻只能想到这个词语。
      她不甘心,于是不停地挣扎、呐喊。随着声音冲破喉咙,潮水倒流,寒意消散,暴雨停歇。
      原来不过黄粱一梦。
      尚澄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底还含着泪花,这个梦境,真的吓到她了。身下的床单早已被汗湿,尚澄只顾得上急促地呼吸,毕竟,那样的窒息感真的让她后怕。

      原定于8号的归家之日被提上了日程,第二天,尚澄就和父亲踏上了路途。
      沿途风景清雅,尚澄却无心观赏。
      她歪着头靠在车窗上,阖上眼皮,过往点滴似云似烟缓缓飘过。

      六岁的尚澄人小胆大,爬树翻墙样样不在话下。每每回家,衣服上总会出现剐蹭的痕迹,严重了就是一个破洞,有时候破了的衣服还没穿过几次。
      刚开始小尚澄心里还会忐忑,小小的脑袋想着怎么解释才能不挨打。可尚澄回家,奶奶只是让她换了衣服,一个人架着老花镜,在灯下默默缝补。爷爷也没有骂她,牵着她的手,故作嫌弃地说她都臭了,又给她烧水洗澡。
      于是啊,尚澄愈加胆大,愈加无法无天。

      八岁的尚澄皮得过火,屁股后面总跟着一群小弟,惹狗逗猫、无所事事。小小的女孩梳着双马尾,大大的眼睛满是懵懂,却装作大哥,站在一群男孩子身边呲牙咧嘴,统领大权。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班里有个小男孩,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到了小尚澄,课间小尚澄就趴在桌子上抽泣。
      这事那一群小弟怎么能袖手旁观。于是以一个男孩为首,放学后一群人浩浩荡荡把那小男孩团团围住。都是些8岁的小屁孩,心思单纯,奶里奶气还装作老成说:“你欺负我们小老大,还把她惹哭了,你明天必须给她……道歉。”
      小男孩怎么见过这样的架势,为首男孩道歉还没说出口,小男孩就哇哇哭了。
      一群人呆在那里,其中好几人笨拙上前,拍着他的背,“好了,不哭了,我妈妈说大男生不可以哭的。”
      那男孩越哭越凶,最后引来了家长。
      这件事执果索因索到了尚澄头上。
      那男生家长也是个火爆脾气,一看自己儿子受欺负了,就找到了学校,说是校园暴力,非要见尚澄家长。
      没办法,班主任只好给尚澄爷爷打了电话,让他来一趟学校。

      尚澄爷爷看到那位家长,听清来龙去脉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我觉得这件事有误会,我家丫头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了。”
      那家长也不是善茬,一番唾沫横飞后,也退了一步,“那把两个孩子叫来,问清楚原因。”
      后来啊,一切水落石出。
      原来是那天尚澄眼里进了沙子,小男孩帮她吹沙子。后来眼睛里太酸了,尚澄就趴在桌子上眨眼睛,接眼泪。谁知道那帮小弟竟误会了,一群人去让那男孩道歉,吓到了男孩。这才有了这场闹剧。
      听完后,尚澄爷爷摸了摸尚澄的小脑袋,对着那位家长说,“我就说,我家丫头没什么坏心眼。”

      十岁那年,奶奶去世了。那也是尚澄第一次面对死亡。
      她好像只能哭,肆无忌惮的哭。
      白天哭,夜里哭,吃饭哭,睡觉也哭。
      爷爷抱着她,轻轻笑,“我家丫头是水做的。”
      奶奶出殡那晚,尚澄难过得睡不着。她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坐在客厅,奶奶之前总是坐在这里给她缝补衣服。
      尚澄坐在沙发上,抬眼发现爷爷房间灯还亮着,她以为爷爷忘记关灯,就走了过去。结果,门开了一道缝,爷爷也还没睡。
      尚澄偷摸趴在门缝,她看到爷爷蒙在被子里,压抑的抽泣声萦绕耳边。
      小尚澄这才知道,爷爷也是水做的,他也会难过。
      她想:她以后一定会对爷爷很好很好,连带着奶奶的那份好,都一起给爷爷。

      12岁那年,尚澄早早放学,飞奔进小卖部,买了两包零食,又拔腿往家里跑。
      爷爷还在家里等她呢,她可要快点。
      刚进家门,就是两道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
      “爸,妈。”尚澄僵硬几秒,又局促地理了理头发。
      “丫头回来了,快进来。”爷爷招手叫她。尚澄迈着沉重的步伐,瞟着父母,他们两人一人坐在沙发的一边,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气氛尚澄早都察觉到了。
      尚澄和爷爷坐在他们对面,母亲最先开口,“澄子,我和你爸爸离婚了,以后你就要跟着爸爸生活了。”
      尚澄愣神,几秒后强硬扯着嘴角,“哦,我知道了。”
      母亲说完,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连晚饭都没有吃。
      父亲只是低着头,嗡嗡的说了声,“对不起。”
      尚澄猛然崩裂了,吼着,“是你对不起我,你为什么不能让让她?为什么每次都要吵架?吵架就算了,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为什么要离婚?”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们离婚了,我就没有妈妈了。”
      尚封只是一直重复着,“对不起,澄子。”
      “以后,我不想再听到澄子了,父亲。”

      尚封当晚就被尚澄赶走了,爷爷叹了一声气,坐在她身边。
      尚澄把头埋在胳膊里,肩膀不停颤着,“爷爷,丫头是不是不招人喜欢啊,为什么她不要丫头了?”
      爷爷柔柔抚摸她的头顶,“才不是,爷爷最喜欢丫头了。”
      尚澄抬头,脸上满是泪痕,她靠在爷爷身上,“爷爷,丫头只剩你了。”
      后来,尚澄是哭着睡过去的。

      车辆突然一阵颠簸,尚澄被震得回过神。她眺望窗外,眼底的景致添了几分熟悉感,尚澄知道,快要到了。
      颠簸的路段约莫有半个小时。不一会儿,小车开到一户门外,尚澄迫不及待下了车。
      她走进家门,屋内一砖一瓦,一角一落,丝毫变化都没有。
      后院,有个老人猫着腰浇菜,奶奶生前是最爱种菜的。尚澄撅着嘴巴,声音哑着,喊了一句,“爷爷。”
      上了年纪,老人大都耳背,尚澄爷爷也不例外。
      尚澄一路往后院,脚步渐急,最后跑了起来。她站在老人面前,眼睫都颤着。她伸手,轻轻触摸,“爷爷,丫头回来了。”

      回来看你了。

      老人四肢都僵硬了,缓缓转身,混浊的眼球盯着尚澄,一眨都不眨,“这女孩和我家澄丫头有些像啊。”老人感慨。
      尚封停好车,走进家门,老人目光触及,认出了儿子。而后又移到女孩脸上,不可思议道,“真的是我家澄丫头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人手忙脚乱,丢掉手里水管,他抬手,想摸摸尚澄的脸,可看到自己如今皱巴巴,黑黝黝的手,又收了回去。
      尚澄眼底含泪,抓住爷爷的手,“爷爷摸摸丫头,看看丫头是不是长高了。”
      老人笑了,佝偻的身子欲发矮小,他仰头看,笑眯眯道,“丫头长高了,比爷爷都高喽。”
      尚澄也弯唇笑。

      “丫头吃饭了没。”爷爷盯着她问。
      “还没呢,急着来看爷爷,才顾不得吃饭。”
      爷爷嘿嘿笑,“饭可不能不吃。”说完,关掉水龙头,带着尚澄走向厨房,对尚封说,“你先坐桌子那儿,我去拿饭。”
      爷爷脚步缓慢,尚澄始终跟在身后,不曾逾越。记忆里的爷爷虽然也有了些年纪,可不曾像如今这般瘦弱,瘦得一眼都能看到骨节。
      莫名涌上一股泪意,模糊了眼底,尚澄慌忙举起袖子擦干净,她不想爷爷担心。
      尚封也缀在身后,“爸,您歇着,我来就行。”
      爷爷脚步未停,似乎是没听到。尚封笑着摇了摇头,再未多说。老人高兴,他怎么拦得住呢。

      餐桌上,尚澄拿汤勺喝粥,爷爷慈爱的盯着她,嘴巴一刻也不停,询问尚澄学习如何,压力重吗,生活得好吗。
      尚澄一一作答。
      尚封吃完,见爷孙俩兴致正高,他也插不进去嘴,便担起了洗碗之工。
      尚澄看到尚封走远,望了眼爷爷,神秘兮兮趴在爷爷耳朵边,轻声道,“爷爷,丫头有一个秘密。”
      老人脸皮松弛,沟壑纵生,眉毛胡须尽显斑白。他也学着尚澄,小声问,“丫头的秘密是什么啊。”
      尚澄歪头,“丫头过段时间再告诉爷爷。”
      老人哈哈笑,“好,那爷爷可等着丫头了。”
      嗯,过段时间再告诉爷爷。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很多很多年。
      不管多久,爷爷你都答应我了,可一定一定要等着丫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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