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橘》慕时白

6、初雪

　　——我听说，初雪那天向一个人告白，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回答。

　　——那是骗人的。

　　还是一个午休，和那个午休的区别就在于，教室里只有她一人。
　　尚澄还坐在原来的位置。
　　那天下午，尚澄跑了一趟办公室，和班主任协商了好久才让自己坐在原位。
　　她不想换座位了。

　　笔尖轻触试卷，在卷面上晕染出一个黑色的小圆点。
　　尚澄的思绪又回到那天，男生拉着女孩的手，语气骄傲的说出，“这是我女朋友。”
　　尚澄呆愣着，笔下的黑点逐渐向四周扩散。

　　尚澄，你甘心吗？
　　说不甘心是假的。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能做的，只有退出，只有灰溜溜的离开他的世界。

　　她低头，继续刚刚做了一半的题，才发现笔墨已经把前一个数字彻底晕染，大有往下一页浸透的架势。
　　尚澄急忙提笔，前后翻看，还好下一页没有遭殃。
　　她深呼吸一口气，凝神看题，良久，笔尖一动也不动。
　　她没有做题的心情了。
　　尚澄顿了顿，无奈的把试卷合上，打算晚上再说吧。

　　“你知道我们班的徐图之吗？”教室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听到熟悉的名字，尚澄下意识竖起耳朵，想探听更多。
　　“我知道，他长的挺帅的。”另一道女声。
　　“他有女朋友了。”
　　“真的吗？”
　　“千真万确，他们班挺多人都知道了，他女朋友是一班的成橙。”
　　“成橙，哦，我想起来了，一班那个特别漂亮的女生。”
　　“对，我们班和徐图之关系挺好的男生说，徐图之和她青梅竹马，打小就喜欢她了，硬生生追了五六年。”
　　另一个人惊呼，“五六年，他可真……”

　　再往后，声音已经远了，模模糊糊听不大清楚。
　　可下一句的意思，不用说，都很明显了。

　　细想起来，明明喜欢荔枝味却随身带着香橙味的棒棒糖；去了一班少了一半的早饭；生日那天若不是突然遇到她，成橙该是他唯一邀请的女生；众人粘在她身上的眼神；陈利星的换座……

　　一切早有预兆，只是她未发现而已。
　　一桌人，除她之外，人人明白。
　　也难怪，她是空降的。
　　两个多月的相识，怎能抵得过他们十几年相知相伴的缘分啊。

　　可她，还是不甘心啊。

　　时间转眼来到十二月。
　　2020年12月7日，日历上写着大雪。

　　第二节课刚上，尚澄全神贯注跟着老师的思维，一个个知识点从老师口中笔下蹦出，尚澄应接不暇。
　　时间久了，眼睛有些痛，尚澄趁着老师抄题的间隙，远眺窗外。
　　从这儿望出去，可以看到一棵美人松，常年苍翠，高大挺拔，好像一幅绿色的油墨画。
　　陡然，绿色的油墨画上被点缀了几片洁白的鹅毛。
　　尚澄定睛，不是鹅毛，是下雪了。

　　大雪如约而至，如鹅毛般洁白轻盈，伴着凛冽寒风在空中飘然起舞，最后落在地面上，化作一滴水。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下雪了。”
　　于是，全班的目光都移向窗外。
　　趁着这个时机，尚澄偷偷向后瞥，那个人也转头看窗外，尚澄只能瞥见一个后脑勺。

　　你望窗外，而我望你。

　　讲台上老师也没有打扰他们，高三的学生压抑太久了。老师特地等了一会儿才出声，“好，那我们赶紧把这堂课内容学完，提早下课，方便大家去看初雪。”
　　“好。”教室里一阵欢呼。
　　老师没有食言，比正常下课早了五分钟。

　　尚澄跟着拥挤的人群一起向外。
　　刚出教学楼，尚澄就被震撼到了，她想，眼前之景，大抵过了很多很多年她都不会忘记，一同那日闯入她眼底的深蓝色的伞。
　　仅仅一节课，四十分钟，大雪飘零，宛如银装素裹的世界。
　　这样一场洁白的初雪，好像可以涤净一切污垢，冲刷一切愤懑，给人内心平静。

　　尚澄转头，很凑巧，这一眼她看到了徐图之和成橙。
　　明明相隔几十米，明明中间还隔挡了许多人，可她，就是能一眼看到他。
　　就好像，其他人在她眼里都是灰色，只有他是彩色的。

　　大雪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就落了满头。徐图之和成橙的头发上都落了许多。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尚澄看着这样一幅场景，脑中只能蹦出这一段话。
　　心脏猛得一阵抽痛，尚澄抬脚，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那个能看见他们的地方。

　　美人松下，万物寂静，和刚才的热闹完全割裂开。
　　大雪落满针叶，草地也铺就了一层厚厚的雪，踩上去嘎吱作响。

　　万物荒凉，才适合我。

　　尚澄慢慢伸手，拽住面前一截松枝，泄愤般猛往下拉，积雪轰然散开，似天女散花下落。
　　尚澄再次举起手，移向旁边的松枝，身后突然出现嘎吱嘎吱的声响，她慌忙收手。
　　尚澄双手交叠，搓了搓手，转身去看。
　　男生顶着一头的雪花，朝她走来。

　　尚澄眨眨眼，思索一番，最近好像和他没有多少交集啊。
　　男生停下，站在她面前，眼神瞥向她冻得通红的手。
　　尚澄对他露了一个礼貌的笑容，“怎么了？江舟。”

　　江舟顿住，两只手背在身后不停的揉搓。
　　良久，尚澄都以为他只是恰好来到这儿的时候，他开口了，“我听说，初雪那天向一个人……”
　　江舟又停住，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出口。
　　只短短几个字，尚澄几乎立马就明白了他要干嘛。

　　她看着他。
　　看着他脸颊涨红，看着他嘴巴嗫嚅却无声，看着他纠结，看着他目光闪躲，看着他挣扎良久下定决心后的坚定目光。
　　看着他和自己那么像。
　　看着他说，“我听说，初雪那天向一个人告白，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回答。”

　　江舟说完，目光丝毫不闪躲，直勾勾看着她，和刚才紧张的他完全不一样。
　　尚澄轻轻笑了，“这是骗人的。”
　　江舟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尚澄又接着说，“要是你高考能和我考到一个大学，我可以考虑一下。”
　　江舟目光炙热，说话语无伦次起来，“真的吗？我，你说……”
　　尚澄点头，“真的。”

　　那么大个子的男生好像得了糖的三岁小朋友，高兴得手舞足蹈。
　　“那我回去看书了。”
　　“好。”

　　江舟走远了，尚澄又看向美人松。
　　看啊，尚澄，他和你一样傻。
　　100多分的差距，500到600分质的跨越，他还相信了。

　　对不起，江舟，原谅我。
　　我不想伤害你，只能使用这样折中的方法，既是为了激励，也是为了婉拒。

　　雪花渐大，一片雪花恰好落在尚澄眼睫上，尚澄轻轻眨眼，触到皮肤温度的雪花刹那融化，落在眼睑，冰冰凉凉的。
　　大雪纷扬，无声胜有声。

　　铃铃铃，上课铃声打破了寂静，尚澄深呼吸了好几下，把所有显露于表的情绪深深掩埋，才转身回了教室。

作者有话说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词句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