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橘》慕时白

5、破碎

　　你予我的橘子，仅仅两瓣，却让我心酸难捱。

　　万一他们只是刚好坐在那里；
　　万一他们只是正常聊天；
　　万一是隔得太远，她认错了人；
　　……
　　每一个万一，都是她的挣扎，不甘和逃避。
　　是了。
　　逃避。

　　目之所及，眼底所见，她一清二楚。却不愿承认，甚至不惜一遍遍欺骗自己，麻痹自己，那都不是真的。
　　于是，那好像真的不是真的。
　　她拙劣的伪装自己，和往常一样，却又迫切的想亲自听到徐图之的承认。

　　委屈，不安，忧虑，急切……
　　种种感觉在心底翻滚着，逼着情绪到达崩溃结点，却总是差一点，于是时间抚过，归于平静。
　　可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周一早上，尚澄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来到教室。
　　江舟看到她的样子，踱步过去，“你怎么了？”
　　尚澄无力笑笑，“没事，昨晚没睡好。”
　　“嗯。”江舟能感受到她语气里的疏离，识趣的走开，胸口却好像堵了一团棉花。
　　尚澄侧身，眼睛往后探，那个位置，还未来人。
　　她转过身，一天多的思量，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表白。
　　她要把压抑埋藏的爱慕宣之于口。

　　尚澄缓缓舒了一口气，等待着恰当的时机。
　　可老天总爱开玩笑。

　　午休。
　　尚澄看着周边同学嬉笑打闹，扭做一团，却提不起半分兴致，低垂着头。
　　她在想什么，她自己也不大清楚。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拉长的“哦——”
　　尚澄回神，呆愣几秒，又低下头。
　　“行了。”是尚澄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尚澄猛得起身，眼睛死盯着门边，徐图之还没出现。
　　几息之间，门口出现了一只脚，鞋子尚澄认得，是他的。

　　这会儿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徐图之逆光而来，尚澄满心满眼都是他。
　　今天阳光真亮堂啊，尚澄感慨。

　　光影斑驳，几乎乱了眼。
　　光晕笼罩中，徐图之的身影逐渐清晰，尚澄目睹着光影把那个少年一点点透出来。

　　不能再退缩了，我要勇敢一次。
　　还未等她有所行动，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把她的希望全部浇灭。
　　跟着徐图之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女生，尚澄认识。
　　眉眼弯弯，黑发垂落，是成橙。

　　成橙低着头，跟在徐图之身后，门外那人的起哄让她脸颊几乎都红透了。
　　这一幕好刺眼，尚澄只感觉脑子嗡嗡作响。
　　这时离下午上课还早，教室里只有七八个人。
　　徐图之进来，倒是没想到教室人还不少。
　　不过，自己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姑娘，值得他骄傲。

　　尚澄看着徐图之伸手，把成橙从背后牵到面前，周围人起哄声此起彼伏，徐图之只温柔的看着成橙。
　　“这是我女朋友，成橙。”
　　其他人都笑了，一个个说着恭喜的话。

　　尚澄腿软了，她几乎要站不住，可这么多人面前，她逃不开。
　　尚澄只能忍着，她扯起一个比哭还丑的笑脸，说着诛心的话，“真好啊。”
　　成橙是个很容易害羞的女孩，单单就是几句祝贺的话，她依旧脸红到了耳尖。
　　成橙对着其他人弯唇，看到尚澄时，笑容更加绚烂了。
　　她当尚澄是朋友，所以想和她分享这份喜悦。
　　可女生是多么敏锐的动物啊，尚澄僵硬的表情没有瞒过成橙。
　　成橙愣了一下，又很快遮掩过去。

　　徐图之以为成橙不太能应付这种场面，就给她指他的座位，让她去坐一会儿。
　　尚澄看着成橙走过去，落座。
　　眼神飘向正后方那个桌子。
　　那即将是自己的座位。

　　新的座位表今天大课间刚刚下发，班主任让今晚晚自习下了再挪桌子。
　　好像只差一点啊。

　　微风拂面，暖意盈室。
　　尚澄桌面上一片小小的碎纸片被风扬起。
　　纸片悠然而上，飘飘荡荡。
　　风止。
　　纸片无力可借，跌落下来。

　　尚澄盯着那个纸片，忽然发觉，那纸片应该是她。是初晓座位，飘然入云的她，是梦醒时分，跌落云端，坠入尘土的她。

　　视线回转。
　　徐图之脸上是和往常完全不一样的笑意，那里面，满含着得偿所愿。

　　他手上还提了一袋砂糖橘。
　　徐图之把袋子放到尚澄的桌面解开，“我妈买的橘子，非要让我带来和你们分着吃。”
　　徐图之先从袋子里挑了三个最圆润饱满的橘子，很郑重的放在手心，之后才给他们一人分了几个。
　　“味道怎么样？”徐图之问他们。
　　尚澄把一个砂糖橘攥在手心，另一个缓缓剥开，一点点摘净脉络，她掰出两瓣，放入口中。
　　“好甜”
　　“很甜”
　　“好吃”
　　其他人赞不绝口，很快就把两个橘子吃完了。
　　酸涩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眼眶里也是又酸又涩，一层雾气覆在眼睛上，尚澄艰难开口，“好吃的。”

　　好像，自己运气不好。
　　只有她的橘子是酸的，也是她，太迟了。

　　“我路上也尝了一个，是挺不错的，那你们先吃。”徐图之眼神看向自己的座位。
　　“行了行了，我们不打扰你了，你这心思都不在这儿。”一个男生打趣道。
　　江舟把橘子攥在手心，闻言慌忙去打量尚澄的神色，却也不能说什么。
　　徐图之没有反驳，勾唇笑了一下。
　　他向那边走去。
　　他弯腰和成橙说了什么，成橙笑得肩头轻颤。
　　他从背后拿出三个砂糖橘，放在成橙手心。
　　那是他专门给她挑的。

　　尚澄再也待不下去。
　　她木讷的走出去。
　　一天多的时间，她在心里为自己筑起了数丈高的城墙，妄图抵挡住攻心伤害。
　　可只一句，“她是我的女朋友，成橙。”就让她的城墙土崩瓦解，也把她伪装的坚强彻底击溃。

　　眼眶渐红，泪珠滚落。
　　她可真是脆弱不堪啊。

　　尚澄来到塑胶球场，沿着跑道行走。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干些什么，只能让自己动着，走着，别闲着。

　　又起了一阵风。
　　尚澄闭眼，仔细感受着风贴着身体滑过。
　　鼻息间，是风带来的清暖空气。
　　她轻轻开口，无声地吐了几个字，“徐图之，我喜欢你。”

　　风吹过，带走了她无声的倾诉。

　　尚澄低头，缓缓睁开眸子，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
　　久哭的眸子有些干涩，尚澄抬手揉了揉眼睛。
　　手指移开，垂落腰间。
　　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人的幻影。
　　就这样吧，让我再看看你。
　　以后，怕是不能了。

　　尚澄不敢眨眼睛，她害怕幻影消散。可纵使她坚持再久，也抵不过生理反应。
　　眼皮下落，那人的身影开始四散。

　　徐图之，我喜欢你啊，你知道吗？

　　那天，尚澄在操场跑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离开的时候把剩下的橘子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太酸了。
　　尚澄，成橙，终究是不一样的。

　　而她，自然不知道，有一个人，躲在树后，目光跟随，陪着她走了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