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橘》慕时白

11、向阳

　　爷爷的丧葬算得上热闹了。
　　那时节，正是过年。平日在外不常见面的亲戚刚好在家，听到这样的噩耗，也便都过来了。
　　一张张陌生的脸，从尚澄眼前走过。她心无波澜，只安安静静跪在爷爷棺材旁，岿然不动，一言不发。
　　哭了好几天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眼底红血丝遍布，自那晚后，尚澄没睡过一个好觉。
　　刚开始阖眼，她会梦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那老人的脸庞她不曾见过，可就是让她感觉很熟悉。
　　梦中老人最初什么也不做，就站在那里，瘦骨嶙峋，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叮咚一声，好似打开了某个开关。老人颤颤巍巍的往一个方向走去。梦中被黑暗笼罩着，尚澄什么也看不清楚。可老人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坚定的朝着一个方向前行。
　　老人停住步伐，几丝光线从他身后透出，慢慢消融了黑暗。眼前景象也一幕幕映在尚澄瞳中。那是一道米白色的校门，五六米高，校门顶上是四个厚重庄严的大字——清华大学。
　　有什么事情拨云见日，露出了端倪。尚澄从校门移开眼，转眸看老人。老人的面庞先逐渐模糊，最后显现出来的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是爷爷。
　　尚澄想冲过去抱住爷爷，可没走几步，爷爷嘴边溢出许多黑血，然后他笑了，爷爷对着她，很轻很轻的笑了。
　　爷爷的身影陡然变得透明虚幻，开始四散。

　　梦醒了，尚澄眼角滑过一滴泪，她睁开眼睛，四周什么都没有，没有她的爷爷。她想去梦中那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去找她的爷爷，可再也找不到了。
　　她只好跪在灵前，灵堂上有一张爷爷的黑白照片，爷爷笑着，和梦中的笑容别无二致。
　　那场梦，应该是爷爷留给她的道别吧。
　　爷爷放心，你的遗愿是我往后唯一所求。

　　葬礼结束后，尚澄和父亲回到市里。第一站就是新华书店，尚澄扫荡了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习题册，足足两捆，尚封帮着一起抬上车，搬到尚澄的房间。
　　整个寒假，尚澄没有出过家门，她窝在房间，一本一本刷题。
　　闲暇时间，尚澄也是蜷在座椅上，空空思考着。她的思绪跳跃的很快，前一瞬还在想着刚才未做出的导数题，下一秒就盯着窗外枝头上冒出的新芽，想着顶端优势；或许吧，再往后，她会盯着空中飞鸟，想它们纺锤型的身体，尖尖的喙。
　　她还会想生与死的界限，社会的公平性，怎样修身养性，普通人该怎样改变命运……
　　于是日子就在奋笔疾书和奇思妙想中匆匆流过。

　　开学那日，是个艳阳天。虽说温度不高，可阳光刺眼。
　　尚澄眯着眼睛，和身后的父亲道别。爷爷去世后，尚封突然转了性，只要不工作，就和尚澄一起待在家里。衣食住行，样样亲力亲为。僵持已久的父女关系总算得到了缓和。
　　尚澄正欲转头，那个人就出现在自己视线范围里。
　　徐图之背着书包，看到尚澄很自然的冲着她笑。他的身边是徐父徐母，徐母嘴巴一张一合，应该是给他做心理工作吧。毕竟，高考快来了。
　　尚澄又和父亲说了几句话，之后目送着父亲驱车离开。再看过去，徐图之的身边已然站着一个女生，徐父徐母已经走了。

　　那天的两瓣酸橘，又从心里漫了上来，尚澄觉得心脏一阵钝痛。
　　成橙显然也看到了她，她和徐图之一起走过来。成橙浅笑着，和她打了招呼。想起什么，问她，“过年那会儿你干嘛去了呀？我给你发消息你都没回我，朋友聚餐你也没来。”成橙语气有些遗憾。
　　尚澄表情顿了顿，神色悲凉，“家里出了些事，没看到。”
　　成橙收起笑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尚澄摆摆手，“没事，已经过去了。”
　　尚澄的视线不自觉飘向徐图之，他站在成橙身旁，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成橙。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徐图之看过来，嗓音很低，疑惑道，“怎么了？”
　　尚澄被抓包，有些慌张，不过好在徐图之没往那儿想，她随口说，“我看你一直不说话。”
　　徐图之叹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很低，“感冒了，嗓子疼。”
　　尚澄赶忙说，“那你要按时吃药。”
　　徐图之点点头，再没说话。
　　成橙看着他们交谈，若有所思，却也没有打断。等他们说完，成橙才开口，“我们赶紧进去吧。”

　　尚澄是住校生，得先回一趟宿舍，于是三人在半路分开。
　　初春，路边花草繁茂，一簇一簇争相开放。远处，宿舍楼旁边的松树映入眼帘，苍翠挺拔，一如往常。
　　尚澄咬着唇瓣，苦笑一声。
　　还是和原来一样啊，一眼，就心动。

　　尚澄推开门，宿舍里只来了一个女生，她叫凌青青。
　　凌青青老家是南方的，声音很软糯，“尚澄，你来了啊，我东西好多啊，我还不会套被罩。”凌青青抱怨道。
　　尚澄很喜欢她说话的音调，给人江南水乡，温柔婉转的感觉。尚澄轻笑，“那你先歇一歇，等我弄完了，帮你套。”
　　凌青青惊喜道，“那就谢谢你啦，不过我就不歇了，赶紧弄完，还得去教室领书。”说完忙不迭转身继续收拾东西。
　　尚澄点点头，浅浅嗯了一声。

　　凌青青从柜子里搬出不用的书，往床底塞。尚澄动作很快，已经开始套被罩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总不至于太无聊。
　　凌青青问她，“尚澄啊，你想考哪个大学啊。”
　　尚澄拉被角的手顿住，良久才说，“清华。”
　　凌青青被她的答案所震惊，她直起身，坐在床上，对着尚澄哀叹，“清华可非常难考啊，我们这种普通学生，真的能肖想吗？”凌青青语气很认真，似乎在思索。
　　尚澄看着凌青青笑了一下，“是啊。”尚澄叹息。
　　凌青青正想劝她换一个目标呢，她抬头，看向尚澄。

　　下一刻，凌青青蓦然撞到一个眸光里。尚澄眼底弥漫着点点细碎的光，似乎揉碎了星辰，藏起了整个宇宙。她听到尚澄铿锵坚定的说：
　　“生来平凡，可我心向阳，便无惧平凡。”

　　这句话，让凌青青心里莫名燃起一股斗志。
　　阳光给予小草养分，使其焕发新生；给予动物温暖，给予万物生长。我心向阳，热烈滚烫，坚定不移，无惧平凡。
　　凌青青突然笑了，用软软糯糯的声音道，“我明白了，谢谢你啊，尚澄。”
　　音调婉转，尚澄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没事。”
　　尚澄继续扯着被罩。

　　希望所有女孩子都如松挺拔，风雨不侵，岁月不扰！
　　所有的苦难，终将被埋葬。
　　过往的经历，只会是磨练。
　　它们一起，打磨出了更好的我，铸造出了我喜欢的我。

　　爷爷，我曾在二十多个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那日，你未说完的话，是不是这个啊？

作者有话说

　　风雨不侵，岁月不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