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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孤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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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男声从徐静雅的背后响起,她回过头,见江白正站在他的身后。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一条西装长裤,皮革腰带扎在腰间。衬衫遮住他结实的肌肉,只露出半截小臂,小臂紧绷,青筋暴起。
“江白哥。”徐静雅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次见到他,见他的浓眉蹙着,本就不苟言笑的面容显得更加冰冷,她有些害怕他。
这时,张姨刚好返回这间休息室,拿着一个白瓷缸子,里面盛着白开水,见这二人,笑着问:“你们认识?”
说着,张姨将白瓷缸子递给徐静雅,又嘱咐她女孩子在夏天不要贪凉,多喝热水——这与奶奶告诉她的话一样。
徐静雅趁机低头,江白瞥了她一眼,目光转向张姨:“见过一面,不熟。”
闻言,张姨笑了,热情的扯过徐静雅,向他介绍:“这孩子是一中陈老师的学生。她老师是我的熟人,说这孩子学习成绩可好了,人上进,性格也好,是他们班的第一名呢!”
说着说着,张姨将从陈老师那里听到的事情告诉江白,言辞间满是欣赏。徐静雅不知道陈老师居然会在外人面前这样夸奖她,脸色羞红,悄悄搓着掌心。
梨城的一中,是县里最好的中学。
听着听着,江白的眉心舒展开,冷峻的面色稍微缓和。
喝完水,张姨将徐静雅带到小孩子的房间里。去年福利院收到一大笔捐款,用来盖了新楼,小孩子们都有新房间住。九到十一岁的孩子,暑假在一间大屋子里自习。
但是还没走近门,便听到一群要命的吵嚷声。这个年龄的孩子还没懂事,又不那么乖巧,确实是最不安静的。
张姨吆喝着让那些孩子坐回原位。有两个小男孩气得直哭,显然是刚刚打过架的模样,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张姨劈头盖脸地将两个孩子训斥了一顿,孩子们更加哭红了眼睛。
徐静雅走上前,俯身安慰着两个孩子,让他们说明缘由,再一点一点开解他们,两个人很快握手言和,一屋子小孩又其乐融融。
她对付小朋友很有一手,奶奶家的邻居也有一个不听话的小男孩,平时家里的大人工作忙,那孩子恨不能闹得掀开房子盖。但是那孩子很听她的话,在她的照看下,还能安分一些,看会儿书。
站起身,一转头,徐静雅刚好看到江白站在门口,他正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急忙低下头,错开对视的目光。
见到江白,屋里的孩子们兴奋起来,纷纷喊着“哥哥”,冲上前去抱住他的大腿,抱他的腰,乌压压的,一群小豆丁围着他,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江白的面色不再冰冷,附上一层暖暖的笑意,见他的大手摁在几个小朋友的脑袋上,说着什么,很熟捻的样子。
这一下子轮到徐静雅诧异了。
“小白是我们福利院里出来的,”张姨冲着徐静雅眨眨眼,解释说,“这栋新房子也是他捐的,我们这儿的小孩子们都喜欢他。”
江白在孩子们的簇拥下走进房间,小朋友们纷纷向他展示自己最近新学会的本事,江白笑着,一一回答着,不落掉每一个人。
说话间,张姨也围上去,拍着江白,然后掐着几个格外不听话的皮小子的脸蛋,笑着跟江白告状,说他们平日里是怎样惹祸的。几个皮小子被掐得捂着脸直乐,江白又揪了揪这几个孩子的耳朵,装模作样的恐吓着他们。
笑笑闹闹了一下午,从他们的欢声笑语中,徐静雅隐隐约约地了解:这个有名的汽修工是个孤儿,在福利院中长大,他不爱读书,初中毕业后读了中专,学了汽修,后来开了家汽修厂,在这个小县城里做大,赚了不少钱。
时间过得飞快,夜色已至,一抬眼看钟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徐静雅要走了,张姨嘱托江白送送她。
江白自然是听张姨的话,而在他们二人走之前,张姨拉过徐静雅,悄声告诉她:“小白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喜欢读书人,你多和他来往,他肯定高兴。别看他面上冷,但是心肠热得很。你就拿他当自己的亲哥,有啥事都可以找他,受啥委屈了也可以和他说。”
徐静雅一一应着,不好在面上反驳。心想着,好在陈老师没有将她家中的情况告诉张姨,张姨什么也不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月明星稀,黑夜浓稠。门外的路口处,一左一右有两盏小路灯,黄色的灯光微微颤抖,抚在路灯上的树枝轻扬。江白站在路灯底下,背靠在路灯杆上,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
憋了一下午了。他舒适地呼了一口气。
看着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徐静雅,江白问她:“回家?”
徐静雅点点头。
“走吧,”江白又吸一口烟,白色烟雾聚在黑夜中,他用手掌挥散,然后将烟头掐灭,扔在地上,“没开车,走路送你。”
徐静雅闻言抬头,她有些诧异,本以为张姨刚才所说的话都是敷衍,江白一定不会如实做,毕竟他应该是讨厌她的。
在路灯下,她的眼睫一眨一眨,像是两个小蝴蝶的翅膀。江白见徐静雅的眼瞳中泛着光亮,眼睛又大又圆,有着独属于这个年龄女孩的天真。她的耳朵微微一动,像是一只小鹿。他低头,看她身上穿的仍是干净的校服,夏日的夜里炎热,她却穿着长袖与长裤,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她可真瘦,全身上下都没有几块多余的肉。
在昏黄的路灯下,她的模样很清纯,让人想起胡同里的白梨花。
“想什么呢?”江白莫名烦躁,“走啊,早点回家,早点睡觉。”
说着,他向黑暗中走去,招呼着徐静雅,不容迟疑。
江白的腰带上别着一串钥匙,随着他走路的动作,钥匙轻撞,在黑夜里发出刺耳的响声,但这声音让徐静雅安心。胡同里的路灯坏了,天色太黑,她怕跟丢了江白。
小路蜿蜒,偶尔有大石头挡路,徐静雅深一脚浅一脚,紧紧地跟着,在心中胡思乱想。
江白这种人物,在学校里,从老师的口中会赋予他们一个别样的称呼,“社会上的人”,或者是“混混”。
老师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在学校里不好好学习,毕业后只能干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工,平日里烫头染发,满嘴脏话,一有点事情便会与人起激烈冲突。他们以流氓为榜样,以打架为乐,迟早成为社会败类。
想到这儿,徐静雅悄悄看着江白的背后,他不染发也不烫发,不打耳洞,脏话也不多。
其实在学校里也有几个不学习的学生,他们常常在操场上打篮球,引得一群女同学围观欢呼,他们常常满嘴糙话,试图彰显自己的“荷尔蒙”。她见过那些人,看他们抡自行车链条,沉重的锁链被他们舞得“呼呼”直响,很吓人。
有很多女生喜欢这种人,但是徐静雅不喜欢,她觉得,这群人带着一股子轻浮的飘劲儿,俗称“装”。
但是江白和他们不一样,他的肌肉更结实,手掌更宽厚,声音更低沉,目光更有神,他只往这儿一站,就会让人害怕他。其实他的眼神并不凶,只是透着一股子寒气儿。
他高,且壮。跟着他走,梨花胡同的夜路似乎并不让人害怕了。奶奶曾经教导她,叫她晚上的时候不要在外面乱晃。徐静雅知道,这条路其实很不安全,如果不是为了打工,她是绝对不会走夜路的。
“你家是在梨花胡同倒数第三个门吧?”江白忽然转身,问徐静雅。
骤然一停,徐静雅没来得及反应,只低着头向前走,小脑袋直接撞上江白的脊背,她连连后退,说着“对不起”。
最后,她道了一声“是”。徐老鬼的家在哪儿,这胡同里的人都知道。
“行了,快走吧。明早还得上学吧?早点回去休息。”江白见她这个扭扭捏捏的样子,催促她。
“现在是暑假,明天没课。”徐静雅小声提醒他。
“暑假?”江白的眼神一闪,粗鲁地捋了把头发,又说,“管他什么假,都早点休息,晚睡觉对女孩子的皮肤不好。”
这句话是他那泼辣的前女友告诉他的。
“你在前面走。”江白将徐静雅推向前面,他怕她在后面跟丢,说着,他自己放缓脚步,看着黑夜中的女孩前进的方向。
县城真不大,胡同也不长,一条夜路其实容不得多说几句话,从福利院到胡同里的家,走路不过二十几分钟便能到。眼看快到目的地,江白突然问:
“你明天还去福利院吗?”
“去,”徐静雅点头,她怕吵到邻居,不敢太大声讲话,但又怕江白听不到,于是微微侧过身子,冲他说,“暑假结束前每天都去,从下午两点开始,到晚上七点半结束。”
“嗯。”江白应一声。
徐静雅支棱起耳朵,仔细听他的声音,感觉他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过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没再多说,她有些失落。
或许他是随口应的,又或许他只是随口一问——她这样想。
夏日的蝉鸣声很刺耳,活跃的声音在夜空中此起彼伏,有些单调。他们二人在胡同里走着,忽然,一声咒骂响彻天空,压住所有的蝉鸣声:
“老王八犊子,你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