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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神女 ...

  •   牢狱生活改变了唐小虎,安欣惊讶于他的平静。
      狱友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没有不追究,那时安欣就知道,他改变了很多。
      狂风暴雨归于平静,化作温厚的山,深沉的海,直至蒋纬说出真相,山海沦陷,堕入深渊。
      但他依然平静,平静地接受,平静地问,真的没有一点线索吗?
      安欣不擅长撒谎,多年前他欺骗过失去母亲的女孩,现在又要欺骗也许已经失去女孩的可怜人。
      安欣说,缉毒的同事要去缅甸出任务,也许高启盛靠的是那边的门路,他会去看看。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高启盛在缅甸,但他没有别的答案。
      唐小虎说,他也去。
      中南半岛的高温从夏到冬,热带季风往返于海陆。
      唐小虎来到缅甸时,印度洋的海风带来水汽在此沉积,雨水冲刷着山地密林和村寨。
      唐小虎离开缅甸时,高黎贡的山风已将雨季浸润的土地风干,那颗寻找无望的心随之干枯、皲裂。
      警方抓获涉毒的寨子头目,那是个和唐小虎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更年轻,更阴鸷,目光扫过安欣递来的照片,定在女孩没有笑意的空洞眼眸,声称没有见过。
      半岛,半岛,板块运动撕裂的大陆边缘,人生诸多不完整,诸如半岛。
      唐小虎没有放弃,地球总归是圆的,撕裂的大陆还在等待重逢。
      至少头目提供了线索,高启盛联系过他,他派人在边境接应却没见到人,也许高启盛没有出境。
      安欣想起早期被排除的可能——高启盛逃亡后的消费记录,因为太明显而被视为障眼法,现在看来不是不可能。
      飞机穿过北回归线,飞越秦岭和阴山,飞向寒温带的广袤林海。
      正值冬季,最北端的土地终年冻土,最北端的严寒冻住呼吸。
      出了机场,风雪铺天盖地,林区掩盖于白雪之下,大兴安岭一片苍茫。
      唐小虎深吸一口气,肺部的冰凉蔓延至心脏。
      实在太冷了,他怕黄瑶在这里,又怕黄瑶不在这里。

      ——

      山脊蜿蜒,大兴安岭阻隔季风,东西两种不同风貌,一面是磅礴草原,一面是浩瀚林海。
      东西不同,南北也不同。
      这一年的春天从滨水之岸的京海,到内陆边陲的小镇,晚了将近四个月,晚到千里外的京海已步入初夏,唐小虎屋外的松林堪堪雪落,光秃秃的桦林尚未从冬眠中醒来。
      溪水冰消雪融,潺潺流向远方,溪边冒出星星点点的野杜鹃,热情地铺散两岸。
      守林人老余巡林回来,遇上唐小虎正要出门。
      他这位南方来的邻居由安欣介绍来到这里,又由他介绍租住在附近的农家,农户搬去了城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平时不常在家,现在又要出门。
      作为前森林公安,老余保持了良好的习惯,比如偶尔跟踪并记录古怪邻居的日常,并推算,这次估计又要十天半个月才回来。
      守林这些年,老余的小屋接待过不少自驾的游客,也收留过差点误入无人区的小年轻,都是短暂的缘分,所以格外珍惜这位邻居,唐小虎刚搬来时人还没进屋,他就已经帮邻居烧好墙暖。
      可惜邻居时常外出,老余不嫌弃,偶尔碰上唠一唠也不错。
      这次唠完,老余在本子上记下唐小虎离开的日期。
      林区没什么新鲜事,本子上只新增了一条工资记录,唐小虎就回来了。
      老余看看日期,九天,唐小虎外出的时间越来越短,这次去更远的佳木斯才用了九天,听说还是找人,他从来的那天起就在找人。
      前公安老余同志喜欢推理,推理结论是,他的希望渺茫了。

      ——

      春风拂过林海松涛,大兴安岭迎来了春暖花开。
      偏远林区也有了游客的踪迹,鲜艳的围巾,忽闪的快门,旷野山林回响起欢声笑语。
      当地人护林意识薄弱,老余的新任务来了,上头下发资料,都是防盗伐防盗猎的宣传单,提醒人们发现可疑情况立刻上报。
      老余第一时间走访就近人家,宣传教育一样不落,因为人缘好,还获赠几袋山货和自酿酒。
      他忙碌了一天,太阳西落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位邻居。
      好客的东北人怎能冷落邻居,当天晚上,唐小虎就被拖到他的小屋做客,山货一锅炖,配上酒正好。
      老余端着整锅炖菜到处找隔热垫时,毫无眼力见儿的邻居正盯着他随手放到一边的宣传单愣神,他用胳膊碰了碰发呆的邻居,又努努嘴,对方才从桌上的探案书籍下抽出隔热垫。
      那天晚上,做了大半年邻居的两个男人总算熟络起来。
      喝酒喝到半夜,免不了酒后交心。
      老余发现,唐小虎来到这里做的事只有找人,对其他任何事不关心不过问,这是第一次问起他和安欣的关系,问他们是怎么认识。
      几杯酒下肚,老余重重搁下酒杯,咂咂嘴,娓娓道来。
      他和安欣在一宗盗猎案中相识,他追查盗猎团伙追查了几年,最后在一个叫京海的地方找到线索,安欣给他提供过帮助。
      唐小虎静静听着,问,什么帮助?
      他感慨着,那时安欣正好在调查一个大老板,大老板正好和盗猎团伙有交易,就这样,安欣在扫黑路上顺手帮他破了盗猎案。
      唐小虎给自己倒了杯酒,笑笑说,听起来不错,省心省力。
      老余一拍桌子说,可惜盗猎团伙逃了几个人,他一直在林区守这几个人。
      唐小虎了然,林区漫无边际,他见过不少守林人,只有老余最古怪,年纪不算大,还做过公安,一直耗在一件事上,难道家人没意见?
      老余摇头说没有家人了,老婆难产没了,他独自拉扯的女儿出了意外也没了。
      柜子边的桌上摆着相框,照片里山林覆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抱着她的小宠物,笑容似要将身后冰雪融化。
      唐小虎盯着照片好一会儿,终于想起给老余倒酒,酒瓶空了,一声叹息充满遗憾。
      老余摆摆手说,犯不着可怜他,他无牵无挂就爱守着这片林子,城里风气不好,有几个臭钱恨不得把天上玉兔都弄来,盗猎猖獗,就为了满足有钱人的享乐,简直歪风邪气。
      唐小虎沉默,这件事上他没有发言权。
      老余重新开了一瓶酒,给唐小虎满上,关心起他的近况。
      几年前的一条消费记录出现在附近小镇,唐小虎追查到这里,在此落脚,近一年里几乎走遍兴安岭,还是没有结果。
      老余也沉默。
      两人都没有安慰人的口才,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
      夜风吹开了窗户,年久失修的窗框拍在墙上,啪,啪,啪,啪......
      老余醉醺醺趴在桌上,唐小虎晃悠悠去关窗。
      窗外星光熠熠,月光照出房檐的影子,唐小虎清醒了些,目光穿过星月的光辉落在远方。
      他不是没有想过,找不到的人,也许去了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地方有多种解释,比如幽幽山林那边,是国境线的方向。
      窗框啪的一声,老余惊醒,屋里只剩他一人。
      窗外背影远去,他那不要命的邻居正走向无人区。
      老余冲出屋外,在溪边追上真正喝醉的人。
      星月照不亮夜晚的森林,远处只有广袤无际的幽黑,黑色的山,黑色的海。
      唐小虎始终被那片黑暗吸引,吃人的无人区有一种魔力召唤着他。
      老余拉不住,气急之下挥出一拳。
      醉汉倒在遍野的杜鹃花丛,被另一个醉汉拖走。
      唐小虎仰面望天。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想要一个希望。
      北极星在天旋地转中闪烁,他分不清方向。
      心心念念的人在哪里,他也分不清方向。
      星辉耀眼,唐小虎捂住眼睛,星星从指间滑落。
      老余拖到半路实在犯晕,干脆也躺地上休息。
      唐小虎装作揉眼睛,问是不是早上了,天怎么这么亮。
      老余看看表,凌晨两点,天亮还早着。
      唐小虎说,时间真慢啊。
      自从出狱,或者更早,自从入狱,他的时间就慢下来了。
      图书室的辞典解释,这叫度日如年。
      孙姐转交给他黄瑶最喜欢的那本大部头,里面有另一个解释。
      受引力影响,质量更大的木星上时间更慢。
      他头晕眼花找不到木星,但他一直过着木星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变慢。
      唐小虎脑子越来越沉,觉得哪里不对。
      再找不到黄瑶,他就要老了。
      他害怕老去,所以时间变慢是好事。
      可漫长的时间意味着漫长的折磨。
      他害怕在木星的时间里老去。
      黄瑶失踪四年了。
      其实无论快与慢,他害怕的是时间本身。

      —

      晨光洒落,遥远边陲迎来新的一天。
      老余还在打呼,呼声震耳欲聋。
      唐小虎缓过宿醉的难受,起来收拾餐桌,昨晚菜没几个,喝得倒不少。
      木棍抵住的破窗又被风吹开了,唐小虎走过去关窗,身影定在窗边。
      大兴安岭的风自带冷意,老余是被冷醒的。
      迷迷糊糊四处找人,还好,人在屋里,正堵在窗口替他挡风。
      老余让他把窗户关上,叫了几声没反应,只好自己去关。
      唐小虎定定站着,悠悠望着远方。
      屋顶风动,雄鹰从头顶飞过,飞向广袤无垠的自由。
      顺着唐小虎的目光,顺着雄鹰展翅的方向,无人区已褪去黑暗,恢复盎然绿意。
      又起风了,无形的手拂动绿潮翻涌。
      老余看向身旁,悄悄叹息。
      林海浩瀚,映入唐小虎眼中,只剩满目荒凉。

      —

      最后,老余家的窗户是唐小虎修好的,主要实在看不下去。
      这人热心肠,周围人有事喜欢找他帮忙,自己的生活就得过且过。
      帮人帮到底,唐小虎看他那小木屋也破,干脆一起翻修,不然真怕哪天房梁塌下来出人命。
      大兴安岭夏日温凉,唐小虎和施工队一起忙活,还是出了一身汗,搬东西,抗木材,木屑混合汗水粘在衣服上,后来干脆脱了衣服。
      油链一拉,油锯一响,唐小虎开始切割门前台阶用的木料。
      林区做山货买卖的大姐来找老余,目光总忍不住门口瞟。结实的胸膛沾满木屑,胸膛的主人抱起一堆边角木料,哐啷一阵扔到木柴堆里,回头继续架起原木切割,肌肉抖动,抖下一排诱人的汗珠。
      大姐告诉老余,她家也想翻修,她男人死得早,她一个女人家整不了这些,想请老余的工人。
      老余热心地介绍施工队给她。
      大姐当场定下工期,然后说,要干活利索的,门口那个看着能干。
      工头说,那个不行。
      大姐财大气粗,表示整个林区的山货都是她收,不差钱。
      工头说,真不行,那是雇他们的老板。
      ……
      唐小虎忙完,接过老余的毛巾擦脸,问刚才的女人干什么来了。
      老余说,最近林区有几个可疑的游客,她来通风报信,顺便续了施工队的下个工期。

      ——

      落叶松开始脱落,秋天到了,这是桦树的季节。
      游客步入白桦林,所到之处满目金黄,无不叹服于秋天的童话。
      老余巡林很勤快,可疑人士还是没了踪迹。
      唐小虎又出门了,这次走得更远,要出国境线,就在他从窗边望啊望,望不到头的地方。
      唐小虎回来时已经入冬,大雪盖到了屋门口,还是没有好消息。
      老余翻翻本子,从他第一次到这里已经过去一年。
      这次回来,唐小虎计划搬走了,雪停就走。
      问去哪里,说是昆南。
      安欣说,昆南是警方重点搜寻的地方,已经排除开外,警察都找不到,他能有多大能耐。
      老余从安欣那里听说了些故事,忍不住骂唐小虎死脑筋,被绑架的人如果想被找到,总会想办法留下痕迹,如果没有痕迹,也许她已经跟别人安心过日子去了。
      安欣说不可能。
      老余说,那就还有一种可能。
      安欣沉默。
      老余没再说下去。

      —

      屋外风雪漫天,屋里烤着火,两人喝起离别酒。
      老余问唐小虎,如果昆南找不到,他又打算去哪儿?
      唐小虎不知道,也许再把去过的地方走一遍,没去过的地方意味着一开始就可能性不大,同时意味着可能性均等,那就也走一遍,天南海北,大不了各省挨个找,各国挨个找。
      老余有些醉了,劝他停下来歇一歇。
      唐小虎也醉了,说不能停。
      老余问为什么。
      他说,停下来他会死。
      这场雪下得有些久了,老余灌了口酒,望着唐小虎修好的窗户,窗外大雪纷飞,那就让雪再下大一些吧,让精疲力竭却不肯倒下的可怜人多休息一会儿。
      雪终究还是停了。
      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再没什么留住他。
      通路的时候,酒鬼老余又想请唐小虎喝酒,这次是真正的离别酒,结果接到群众电话说有情况,他只能包裹严实匆忙出门。
      唐小虎没什么东西可收拾,一个大包甩进车里了事,去和老余道别,人没在家就算了,两个男人也没什么好道别的。
      车子缓缓开在林间,行道树笔直高大,衬得路和车都小了一号。
      路边闪过一道人影,唐小虎停车观望,人影不见了。
      车子没熄火,唐小虎下车,想看是不是有人需要帮助,这里积雪未化,离镇上有一段距离,到最近的农户也要很久,在这里遇到麻烦那是真麻烦。
      林中传来鹿鸣,唐小虎顺着声音深入林间。
      盗猎的陷阱困住一头驼鹿,三个男人围了上去。
      驼鹿体格大,他们企图就地切割,就像唐小虎锯木头那样切割。
      唐小虎大喊一声,冲过去揍倒一人,另一人按在驼鹿血染红的雪里,拳头没来得及落下,第三人挥来一击。
      雪铲击打在头骨,闷顿一声,唐小虎无力倒下。
      伤口在落在发际线头发不再生长的地方,唐小虎的鲜血滴入驼鹿流逝的生命,地上晕开一大滩红色。
      唐小虎陷入恍惚,猛然回到被狱友袭击那天。
      那是个不配合强盛拆迁的拆迁户,于是被介绍去赌博,后来欠下高利贷,抢劫时过失杀人,唯一的母亲在他入狱第三年喝了农药。
      他想要唐小虎的命,下手之狠,看得出已经失去出狱的希望。
      唐小虎被板凳砸懵,瞬间失去反击能力,即使没有他也不敢反击,怕影响提前出狱的申请,他只能用力护住头,只要不死就没关系。
      他怕死,黄瑶下落不明,他还不能死。
      他看到自己的血流了一地,就像曾经他教训别人时,无数人流出的血,同样的血,同样的红,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
      又是一声哀鸣,驼鹿唤回唐小虎的意识。
      他踉跄地再次冲了过去。
      盗猎者很火大,围上来一阵拳打脚踢,雪铲打到变形,碍事的人终于不动了。
      唐小虎在拖行中醒来,脚上拴着绳子,连接到皮卡车后,不知要把他拖去何方。
      后车货箱盖着篷布,篷布掩盖下,受伤的驼鹿是同类中较小的体型,因为刚好装得上车而躲过被切割的命运,无助地眨眨大眼睛,望着拖在车尾的人。
      唐小虎松了口气。
      盗猎者从车窗探出头,看到唐小虎醒了,一脚油门加快车速,三人大笑起来,十分享受折磨人的乐趣。
      唐小虎想起白金瀚的灯红酒绿,他也曾享受这样的乐趣,得罪强盛的家伙已经鼻青脸肿,他不满意,抓着那人的头发从包厢拖到办公室,像拖一条可笑的牲畜。
      积雪减少摩擦力,唐小虎撑到了车停,被扔在森林深处自生自灭。
      他想,他也是条牲畜,牲畜命贱,死不了。
      积雪正好用来清理伤口,他骨折了,头也痛得厉害,这里显然没有人烟,要去有人的地方求救。
      他一瘸一拐缓慢地走,一直走到天黑,庆幸没遇上什么猛兽,一只红狐路过,吓得一蹿没了影。
      受野外生存纪录片启发,他从松鼠的树洞借了点食物。
      大兴安岭即将迎来春天,此时夜里还很冷,低温很危险,他不敢停下,停下就会想睡,睡着就会死。
      黄瑶还在等他,他不能死。
      幸好没喝酒,他还能通过星星辨别方向。
      唐小虎熬过了夜晚,可天亮之际,还是没有走出森林。
      体力渐渐透支,他找了点蘑菇,可惜不能吃,只能吃点积雪解渴。
      伤口早已结痂,说不定等找到人伤口都愈合了,唐小虎自我打趣着,步子远来越慢,明明是白天,周围却泛起诡异的蓝光,光晕浮动,他差点摔倒,忽然被黄瑶搀扶住。
      唐小虎回想,他没吃那些毒蘑菇,所以这一定是真的。
      他用力抱紧失而复得的珍宝,神志一恍,珍宝从怀里消失了。
      头顶树枝响动,黄瑶坐在枝头。
      他仰头乞求道,我知道错了,我已经改了,你回来好吗?
      枝头的少女无动于衷。
      唐小虎撕开额头的血痂,他想,她会心疼的。
      但她没有。
      一道闪电劈下,林中顷刻风雨交加,黑夜再次降临,无尽黑暗蔓延至整个世界,整个宇宙,枝头的少女不沾风雨,周身散发圣洁的光,神圣犹如神女。
      唐小虎跪在树前,卑微地问,你还要我怎么做?
      一声巨响,雷电轰击在他身上,他咆哮地问,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
      神女不说话,微笑地指了指远方,正是他一直前进的方向。
      唐小虎在风雨雷电中继续上路,头顶斗转星移,耳边响彻宇宙的雷鸣。
      周围的树木变得奇特,修长的树干膨胀变粗,长出扭曲的树瘤,树叶都不见了,只剩光秃秃的树桩。
      他数了数,一,二、三,刚好三根,幽暗中蓝光浮动,这是森林里的创生之柱。
      唐小虎继续赶路,创生之柱在雷电中生长,电闪雷鸣越强烈,巨木生长越快,最终长成参天巨物,直径数十米的根系撑破土壤,地面每一道裂痕都成为深渊。
      唐小虎险些跌入深渊,神女降临在他身边,轻飘得像一个梦,拨动钢琴的灵动的手指,再次指向他要去的地方。
      于是他沿着裂痕延伸的方向继续走。
      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
      神女一直陪着他。
      唐小虎很知足,突然想起安欣说过的话。
      他想,安欣说的对。
      他要从这里出去,然后问心无愧地爱她。

      ——

      唐小虎从医院的病床醒来。
      路人在公路边发现了昏倒的他,警察调查他被抛下的地点,竟然在几十里开外,没人知道伤得这么重的人怎么走过漫漫长夜和这么远的路。
      早先,警察听着他在森林里的遭遇一头雾水,医生听到一半问,巨大的树桩是不是雷击木,他说不是雷击木,是创生之柱。
      医生了然,又是检查又是问话,最后建议他不要再用接触毒蘑的手捧雪吃。
      警察深表敬佩,在唐小虎活下来的奇迹中加上一条中毒。
      盗猎者最终落网,对方盗猎时带着保暖口罩,唐小虎在打斗中看到过其中一个人的脸,因此立功。
      老余高兴得不得了,那是他追查多年的漏网之鱼,没想到栽在唐小虎手上。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那就常去医院看望。
      他以为唐小虎一个人在医院会无聊,事实是,唐小虎远在外地住院,也有人千里迢迢从京海来看他。安欣不用说,有位姓高的小姐带着侄儿来,还有位姓岳的小姐一个人来。
      万物复苏,唐小虎出院在春天。
      老余舍不得他走,于是又请喝酒,想到他没完全康复,默默改成了吃饭,还是一锅乱炖。
      唐小虎终于忍不住嫌弃他万物皆可炖的厨艺,亲自下厨做了两个菜,正好给他下酒。
      吃饭还是要有酒,只是唐小虎不喝,老余一个人喝高兴了,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唐小虎问,就这么舍不得他?
      老余抹了把眼泪说,他是高兴,那三个崽子的裁决下来了,他很高兴。
      唐小虎的目光飘向柜子旁的照片。
      老余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拿过照片说,这是他女儿。
      唐小虎没有打断,他知道这里面有故事,每个人都有故事。
      丧独的老父亲说起一个复仇故事的开端。
      那时他还是森林公安,女儿陪他驻守林区,从不抱怨生活苦,还和附近的小动物交上朋友,直到某天,为了寻找失踪的好朋友,小姑娘闯入森林,落入盗猎人的陷阱。
      那时候是冬天,她被发现时怀里还抱着救下来的小家伙,鲜血在雪地凝结成片,陷阱咬住她的小腿,就这样吞噬掉她整个生命。
      失去女儿的父亲从此辞去公务,全国各地寻找盗猎团伙的痕迹,直到在京海破案。他年纪大了,回到林区当起守林员,守着最薄弱最易下手的林子,等待最后几个漏网之鱼。
      漫长的复仇之路,把一个人从壮年熬到老年,如今只剩一个生活上得过且过的小老头。
      不过当事人并不在意,指着照片上女孩抱着的小家伙,自豪又伤感地说,你看,就是这个小东西,后来被动物园救助走了,动物园给它取了我女儿的名字。
      唐小虎看着小家伙的豆豆眼,豆豆鼻,再看小女孩天真烂漫的笑脸,轻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老余抚摸着女儿永远定格的笑容,灌了口烈酒说,余梦,梦梦,她叫梦梦。
      命运的暗线在唐小虎面前一点点剖析开来,他久久说不出话,想起黄瑶送的那份特殊的生日礼物,梦梦的认养证书,她一定是故意的。
      安欣把老余介绍给他,一定也是故意的。
      肩头一沉,老余重重拍着他的肩膀说,唐老板,事情过去了,我不怪你了。
      终于,老好人老余同志倾吐心声,他最初对新邻居的跟踪、记录,全都来自于不信任,就算安欣担保,他对邻居的帮助始终别有用心。
      唐小虎无力地笑笑,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
      也好,省得自己总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唐小虎为他高兴,因为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唐小虎也为自己高兴,因为被他伤害过的人终于不再怪他。
      安欣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唐小虎彻底懂了那句话。
      他终于走出来了,彻底走出来了。
      今后,他要找到黄瑶,然后问心无愧地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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