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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二、信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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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海风吹动暑热,京海即将迎来又一个夏天。
监狱大门缓缓打开,再重重合上。
离开时,唐小虎没有回头,迷信也好,信念也罢,脱胎换骨的人不会再回来。
安欣的车停在路边,恭喜他获得新生,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他的脖子,又很快移快,看到发际线上的伤疤,那里的头发不再生长。
安欣听说过,唐小虎在狱中遭到过狱友袭击,毕竟是横行霸道多年的虎哥,并不让人意外。
汽车发动,车后卷起尘埃,过去的过去被永远抛在唐小虎身后。
可任他表现再好,减刑出狱,这已经是黄瑶失踪的第三个年头。
时至今日,警方依然没有高启盛的下落。
香港的夏天湿热难耐,唐小虎过关时出了一身汗,入住半岛时有些狼狈。
望着辉煌的门庭,他想起第一次来,还是为了接黄瑶。
陈金默死那年,她在这里度过了最痛苦的夏天。
蒋纬难得回港处理生意,顺便和唐小虎见面。
这两年他一直在找杀父仇人的高启盛,也想救黄瑶,毕竟是老同学,可惜始终没有消息,唐小虎注定要失望了。
蒋纬打量着客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一直不理解,黄瑶看上这人什么,他们合作中少有的几次分歧全在这人身上。
他和唐小虎第一次通话,还是表演绑架戏码的时候,那时的唐小虎急躁、狂暴,很难与眼前这个温和、颓丧的男人联系起来。
蒋纬摇头,“我怀疑他们出海避难,躲在东南亚的海岛上,我去那边买了岛,找到现在也没有线索。”
唐小虎点点头,从容的风度更像早有心理准备。
临近分别,蒋纬还是想不通,突然道:“其实,我暗恋过她。”
青春期的懵懂少年,初次心动给了坐在前排的女同学,为了吸引关注总爱拉她头发,还故意提到她的杀人犯父亲。
那是一场不为人知的暗恋,但唐小虎说:“我知道。”
曾经的暴脾气和嫉妒心随着棱角一起被磨平,他说:“只要能找到她,什么都不重要。”
多一个人找,总归多一份希望。
他真诚地道谢,“谢谢你还在找她。”
蒋纬一拳打在棉花上,笑了笑说:“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东南亚的海岛星罗棋布,找起来是项大工程,唐小虎知道他一定费了很多心思,不禁再次感谢。
“不过,我想自己去看看。”
——
蒋纬的小岛靠近南端,补给要去马来。
唐小虎来了两个月,几乎住在船上,都是就地补给。
热带海风又咸又腥,海边棕榈叶随风飘摆,期盼的招手,总是留不住异国的海员。
蒋纬劝过,底下有的是人,不用他亲力亲为一个岛一个岛地找,后来想想,他想忙就忙吧。
初见的颓丧如今变得精力充沛,忙点正好。
海风吹掉了唐小虎一层皮,黝黑的皮肤让他变本加厉地与阳光对抗,靠岸休整时,蒋纬差点没认出他。
正是台风季节,蒋纬无数次提醒注意安全,离奇的是,唐小虎一次都没碰上风浪。
他开玩笑说,因为菩萨保佑。
京海人大多信佛,唐小虎从前也信,不过是随大流,后来跟了高启强,偶尔陪他去寺庙拜一拜,并未诚心求过什么。
那时的他不可一世地认为,想要什么不是靠求,高家在京海的地位绝不是靠求。
后来,他进了监狱,想要的也不是靠求,而是以命威胁。
安欣带回黄瑶的话,告诉他一切都是他应得的,那是他第一次认真思考所谓因果。
黄瑶要他忏悔,要他改过自新,他固然不算好人,但总是愿意听她的话。
因为安欣告诉他:“她说,她会等你。所以好好改造吧,然后从这里出去,问心无愧地爱她。”
为了早点出去,他开始积极表现,每天按时起床、锻炼、吃饭、上工,甚至破天荒地去图书室学习,连狱警都对他改观。
后来,安欣又来看他,带来高启盛带走黄瑶的消息。
无能为力的痛苦,连发泄都找不到地方,唐小虎就是那时成为信徒,和众多绝症不治走向迷信的人一样,信仰是他们走投无路时的救赎。
但他信的不是神佛,而是黄瑶,他是黄瑶的信徒,他信黄瑶会等他。
蒋纬不知道这信仰算老派还是新潮,十分无语道:“这位uncle,你在同我炫耀,你有人等,我冇人等?”
唐小虎忙着升帆像没听到,问他走不走,不走开船了,他要去一个叫伊旺的岛上打听消息。
蒋纬戴上墨镜往甲板一躺,扬言这是他的船。
唐小虎无所谓,扬帆,启航。
最终,蒋纬还是后悔了,扒着栏杆望天,黑压压的云层逐渐聚集。
蒋纬问:“不是说菩萨保佑?”
唐小虎说:“那是你不在的时候。”
“???怪我咯?”
天空越来越暗,平静的海面酝酿着一场风暴。
蒋纬提议往回赶,唐小虎认为去伊旺岛更近,立刻加足马力。
开到半路,风暴追上了他们。
海面波动越来越大,好几次荡得人几近腾空,唐小虎叫蒋纬掌舵,他去撤帆。
风帆刚落,惊雷劈下,一个浪头打过来,桅杆震动,海水裹挟着唐小虎回流海中。
蒋纬绑上绳子去救人,风雨扑个满脸,冲过去一看,唐小虎吊在船边,被浪冲得一摇一摆。
暴雨淋漓,又是一道闪电,蒋纬被闪花了眼,眼前画面犹如过曝般惨白,唐小虎脸上呈现诡异的沉静,嘴角刀疤更加阴森。
蒋纬生气地大喊:“我早说过我们应该往回走!”
唐小虎拽着甲板的绳头,肌肉爆发攀回船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平静道:“来都来了。”
暴雨中,蒋纬和风暴一齐咆哮,“你系乜癫咗?!”
唐小虎一把将他拽回船舱,重新掌舵,向着汹涌的波涛前进。
海浪起伏,蒋纬像个骰子,从舱头甩到舱尾,左舷甩到右舷。
唐小虎始终紧握船舵,劈波斩浪,一往无前,狂风暴雨中冷静得像个怪物。
庆幸那只是一场小型风暴,他们被浪直接推到岸上,躺在沙滩不停喘息。
蒋纬惊魂未定,唐小虎安慰说,附近岛礁多的是,随便抱块木头跳海里都死不了。
迟来的安慰,蒋纬回复:“丢!”
唐小虎扶起他,准备去找岛民打探情况。
蒋纬不动,躺在沙滩望天,终于忍不住说实话,“唐小虎,我想阿瑶不在这里。”
风暴远去,遥远的电闪雷鸣打在唐小虎心上,心口隐隐作痛。
他坐到蒋纬身边,轻声问:“为什么?”
“这一带我早就找过了,都找过了,他们不在这里,就算曾经来过,也只是作为中转,早就去了别的地方。”
唐小虎不愿放弃希望:“万一有遗漏的地方呢?”
蒋纬有些不耐烦,“实话同你讲吧,当年京海海路封锁,他们不可能逃来这里!”
唐小虎湿漉漉坐着,发尖滴落晶莹的水珠,平静中声音微颤,“那你为什么骗我?”
“是安欣,他让我骗你,其实我也在这里白白找了一年,后来回京海打听线索,他才告诉我。”
唐小虎不再说话,想起安欣接他出狱,目光总是有意无意掠过他脖子上的旧伤。
他坐在安欣的二手破车里,车子从城郊监狱开向高楼林立的市中心。
高家倒台,京海还是那个京海,也是比从前更好的京海。
红绿灯前,安欣的目光再一次短暂落在他的脖子,很快移开视线问:“如果,我是说如果,瑶瑶回不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在高启强死刑那天,他们都想到了高启盛的反应,那是他不可承重的一种可能。
绿灯亮起,二手破车重新启动。
唐小虎没有回答,安欣也没有再问。
他们向着京海一路开着。
和从前一样的京海,比从前更好的京海。
没有黄瑶的京海,唯独不是他的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