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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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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言七点就走了,给顾思淳买了早饭放在他房间的桌上。
虽说表面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打心眼儿里他是不想面对的,是逃避的。他无法在顾思纯醒来后再像昨晚那样和他开朗的坦白他要为自己的坟墓献上一束花。
早上的车并不好打,最后付言选择乘坐公交,距离目的地还有七公里左右的时候便下了车步行过去。
一路上卖花和卖各种祭祀用品的小店摊位一个挨着一个,但是他都不喜欢,盘算着从路边摘点儿小白花就算了的时候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拉着个小推车过去。
车上用花花绿绿的颜色写着几个大字。
“比人活的短,比虫活的长,买一束,买思念。”
挺有意思。
“您好,多少一束。”
“不卖。”
“您这不是卖花儿的车?”
“是,不卖。”
“……”
“你想要我可以送你。”
这会儿妇炎才看见车上用一支黑色签字笔一样的字迹把花花绿绿的大字画了一个叉,在下面又描了一个“比人活的久,比虫活的短,不卖了!”
那字迹虽然有力,但奈何个头儿纤细,还写的歪歪扭扭,除非像这样面对面否则根本看不见。
“那就劳烦送我两束吧。”
“送家人?”
“送自己。”
“跟我一样。”
女孩儿很霸气,直接从车筐里捧了一大捧出来交给了付言。
胳膊用力时袖子被扯到了上面,露出了手背上的滞留针。
这时候他才发现女孩儿脸色灰白,脖子上有点点斑点,黑眼圈很厚重快耷拉到鼻尖上,胳膊更是瘦到皮包骨,但精神很好,乍一看很健康。
“祝你……以后……”
付言本想着收了人家的花儿,说点儿吉祥话,但是话到了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以祝我安家愉快,我要在这安家了。”
“好,安家愉快,说不定过几年还能当邻居。”
“你看起来很健康。”
“万事都有意外。”
“那你也是来安家的?”
“来问问住户反馈,顺便看看房源怎么样。”
对话结束的很突然,付言捧着手里的花看着女孩儿踏着步子昂首挺胸地外向墓地管理员的工作室。
正愣了许久付言才迈开步子向墓园深处最远人烟的角落去。
他把花摆弄了一下,捏成圆鼓鼓的一束从坟边随便揪了一颗野草捆住放在了小付言的墓上。
这一片都是亲属不怎么来扫的墓牌远离人烟,管理员也时常将这里忘记,虽然说没到长满杂草的程度,却也是有几根顽强的生命的。
小付言的墓碑很小很小,就和他离开人世的时候一样,小小的不起眼的。也可能是旁边的墓碑都太大了,好多都与付言的肩膀齐平了。
他从花束中抽了几只蔫吧的,握成一把给墓碑上的灰扫了扫,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这些年不是他来没有人还记得长眠在这儿的小孩子。
他能说些什么呢?
问问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还是说想不想我?
都不定还记不记得自己了。
五岁的小孩儿连字儿都不认识,可能还没有记忆吧,至少他不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还有几个玩伴。
不排除他五岁时根本没有玩伴的可能性。
他们是双胞胎兄弟,但是其中一个从出生开始就在医院里度过,所有人都不想让他死。
不过最后他还是死了。
伴着他“死”的还有他的兄弟。
付言在那儿坐了小一个小时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便起身准备回去了。
他不喜欢走夜路。
巧的是到了墓园门口那个女生从另一个方向拖着空车子往回走,仔细看过去,车上的字又变了。
比人活的长,比虫活的美,活着好!
“办完入住了?”
“随时拎包就能入住,想去看看吗?”
付言没回答,就那样跟着她到了她的坟前。
坟地不远,就在管理员的工作室附近。管理员儿是个老大爷为人很和善,见他俩折回来还送了两杯水出来。
坟地在最靠边的一排,周围的墓上都放了朵花。
是他带来的话。
“为了邻里关系和睦,先送点儿小礼品吧。我这人吵闹,到时候入住了也不招人烦。”
坟地很朴素现在还只是个小土坑,上边儿插了块牌子写着名字“张媛”,标志着这块儿坟地已经让人选走了。
女孩儿坐在那儿难得的那双积极向上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悲伤,开始自顾自的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她叫张媛,比付言大几岁,但也才二十二。
他是半个孤儿,有父母。但是父母在他小时候离婚了哪个都不认她。
奶奶还在的时候,就跟着奶奶捡破烂生活,奶奶供她上学。奶奶走了,她就一个人生活。
初中是九年义务教育,她也没到16岁,学必须上,不上家里就来人找,几个看着就很年轻的文质彬彬的男生,他们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些水果牛奶,和她唠叨着上学的必要性。她只能偷偷地干。
“可是你要我上学,我也要上的起学呀!你给我这些水果牛奶,不如给我点儿钱。让我给奶奶好好葬了也行。”
看着那些人就烦。
但是她也不好骂,因为她知道那些人是为了她好。
可是他们不明白,他们从小就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他们哪知道这世上真的会有小孩儿上不起学,不工作就没饭吃。
上了高中以后就没有人管她了。她直接辍了学。其实就算不辍学就她那点儿中考分儿,也没有高中要的。
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就想活着。
后来自己攒了点儿小钱和一个邻居家的大姐姐合租了一个店面儿开了个小花店。
可是她不太聪明,邻居家的大姐姐呢,很聪明。在合同里面做了点儿手脚。
花店开了两年左右大姐姐就把铺子关了,她的钱全都没了。但是她气不过,就去找人理论。
帮他的公益律师一看合同傻眼了。
她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公益律师看她可怜,给她在律所里面找了一个暂时能糊口的工作。让她在律所里面打扫卫生,按工作量给工资,干的越多工资越高。
终于有一天她又赚够了钱,离开了律所自己开了一家小花店。
她可聪明了!她知道在哪儿的人最需要花。她把花店开在了墓园子附近,晚上就睡在墓园子边上,早上在被来墓园子祭拜的人叫醒。
后来她得了病,但是她不想死呀,活着多好啊!
于是她就把店铺卖了,给自己治病。换了辆小手推车,继续卖花。
有一天一个老爷爷来墓园子,他说自己的孙女跟她一边大,他心疼她,就给她捐款。
她的小花店又开起来了,也有钱治病了。她就拿着小花店的钱一点一点还爷爷。
她看着一批一批的人在墓园子里安家就更想好好活着了。
再后来老爷爷也在这儿安家了,她彻底迷茫了,于是她把花店和奶奶的房子还有老家的地都卖了,给自己打了块儿墓碑,还在这儿租了块地七八年,把剩下的钱都还给了老爷爷的家人。
“能睡多久就睡多久吧,反正我也没有家人了,到时候就成了或花或野草的养料,那也挺好的。”
付言一直没说话,只是听着。
“我看得出来,你比我还像个死人。”
“什么?”
“我没骂你。”
“……哦。”
“没有生气儿……也不想活。”
“怎么说?”
“我天天去医院,那儿的人都这样。但他们都像被什么吊着一口气儿,闷闷的,我不喜欢他们。”
“……”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埋在这儿吗?”
“离人近,有生气儿。”
“你们读过书的就是聪明!我想活,但是我已经死了。就在这儿看别人活。”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低到付言集中精神才勉强听清。
付言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它是跳动且热烈的。
他在那又坐了一会,似是回味着属于他还活着的热烈。
到家附近时正好是夕阳最红的时候,付言在楼下的罗森坐了会,看见前一天顾思淳的朋友圈发的工作记录。照片里把付言也拍进去了,面容舒展,两只眼睛看着相机,手在身体两侧微微攥住,手背上显出隐隐的青筋。
好傻。
付言很少关注自己,但是自从认识了顾思淳他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付言,一个与他不同的人,一个他不曾认识过的人。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付言。
开门的场景他在心里已经预想过很多遍了,家里已经被恢复了原状,地上偶尔会有被忽略的玻璃和水渍在昏暗的房间里隐隐反着光。窗帘桌布什么的也都换成了干净的,齐悦做好了饭坐在桌子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言言累不累啊~”
“我去扫墓了。”
房间里恢复了无声。
他在等。
等她暴怒。
齐悦从桌前站起来,用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仰着头长呼了一口。
快了
“你为什么要提醒我!”
马克杯在地板上炸开,还好楼下的老人因为不堪其扰早就搬走,现在住在那的是一个朝五晚九的打工人还没下班。
齐悦尖锐的喊叫声不绝于耳,刚做好的饭也都与地面亲密相拥。
好饿。
想吃麻辣烫了。
早些年付言还会害怕躲到房间里去,然后再被揪出来或者被溅起的碎渣扎到肉里腾出几滴眼泪,而现在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麻木的看他母亲的笑话心里想着自己的事。
多好笑啊。
“你在笑?笑我?”
齐悦突然冲上来抓着他的手臂摇晃着,发出凄厉的笑声。
她之前不会这么做,她从不会在□□上给予付言伤害,这是第一次,可能是已经失去理智了吧。
很疼,应该掐紫了。
“你这个杀人犯的儿子!夺走了我儿子的杀人犯!啊!”
“我也是你的儿子。”
付言的声音很冷,没有任何起伏。齐悦像是被这句话冻住了,两只手怔在那,愣了好半晌才缓缓滑下来。
“对,也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我的儿子,我的……”
像是闹够了,她终于垂下双手,嘴里不停念叨,转过身像沙发走去,然后突然像是又被刺激到了一样再次暴起
“他是不是来找你了!是不是他让你去的!那个杀人犯!杀人犯!他连我最后一个儿子都不愿意放过!”
“和他无关。只是连你都抛弃他了,不觉得他很可怜吗?”
付言最后发出了一声冷笑,温柔而强硬地把齐悦扒在自己身上的手指掰了下来转身出门了。
离开前他看见齐悦像是身体失去支撑的提线木偶一样坐在地上呆愣愣的,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
每一年的国庆假期都是以这样的闹剧收尾的,他早就习惯了。
——什么时候带你的祖宗走?我妈快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若鱼不闹人。
——是不闹,但是她已经一天没给我做饭了!内祖宗一天三顿不带重样的!
——行,对不住你,带他出来我请你吃饭。
——那去神仙烫吧。
——?
——学校门口的麻辣烫,猴王起的。
一墙考神状,所以叫神仙都爱吃的麻辣烫,简称神仙烫。
“吃的真香。”
若鱼仰着脑袋从付言手里嘬着猫条。韩旭猛吃着听他这话把头抬起来愤愤地盯着他。
“你今天出来这么痛快,你妈没折磨你?”
“她崩溃着呢,没空管我。”
还是要懂他话里的意思,没有多问什么,就扯到了假期随便聊了什么吃饱了就回家了,顺便顺走了付言的假期作业。
付言不想回家但也不知道去哪就背着猫包托着若鱼时不时挠挠它的后背。
——高德地图怎么用。
附带小猫蹲蹲表情包。
——定位发我,蹲在边儿上,我去找你。
——这么贴心?
——你现在是我金主爸爸。
敷衍,看着顾思淳的表情包想象了一下,1米8的他蹲在马路牙子上的样子偷乐了一会儿,把若鱼放在后背的猫包里捡人去了。
顾思淳很老实地把手机放在兜儿里,找了个马路牙子蹲着,旁边儿堆了一堆各种各样的大包小包地行李就差抱着个纸箱求收养了。
蹲着蹲着脚上就长了毛,还是黑黑的,还挺可爱。
这小东西蹭着他,抬头用一双金黄金黄的大眼睛看着他,突然叫了一声,露出了粉红色的小嘴巴。
可爱,带回去领养。
手刚伸出来,还没碰到就被一只大手横刀夺爱。
“你不如去做警犬吧,也不知道猫能不能胜任。”
付言没好气地薅了一把猫猫头,对它说。
“你的?”
“约会对象,又粘人,又爱我,活泼可爱,还不会骗我钱。”
顾思淳坐在地上反应了一会,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儿笑得差点儿没站起来。
这人怎么记仇呢?
“哎,你这儿。”
从地上爬起来,顾思淳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付言照他的手势摸了把自己的脖子。
火辣辣的触感涌了上来,应该是刚刚齐悦发病的时候无意间划到的。
“你这约会对象还挺暴躁。”
“是,脾气大。”
顾思淳在后面跟着,付言在前面走着。
若鱼在敷衍的怀里趴着不时吧唧吧唧小嘴,可能想着自己的小罐罐还剩几个。两个大人也在想着他们自己的事儿,谁都不说话只是兀自地往前走着。
小猫咪不懂。
小猫咪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
小猫咪困了,想在喜欢的人怀里睡觉。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