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刺的茉莉》骨焗

36、逼迫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万和航运的船舱里。

　　这是一条万和航运里废弃的船。

　　李思敏和齐誉盛被绑在一起，齐日昌嫌他们一个吼一个吵，把他们的嘴堵住了，还把他们的眼也蒙上了。

　　他们看不到，又叫不出，就只剩黑暗笼罩的恐惧。

　　高跟鞋的声音突然传来，齐誉盛身一动，他听出来那是林末。

　　而林末的声音确实响起，“你把我们抓来，又想干什么？”

　　林末没有被齐日昌绑起来，她是被齐日昌的两个手下扣着双臂。林末怎么挣扎都难以挣开。

　　“我齐日昌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了个蠢儿子，”齐日昌扫了眼呜呜咽咽，双腿乱蹬的齐誉盛，“他贪恋女色，难成大器。”

　　一个在外面养妾的男人，说只有一个女人的男人贪恋女色，怎么听都有点讽刺。但齐日昌向来认为，不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那怎么都可以。所以齐日昌依然是个不贪恋女色的人。

　　相比之下，齐誉盛就糟糕透顶。

　　林末尤为佩服齐日昌这种自认高尚，颠倒是非的本事，“你确实不贪恋女色，养了妾都不算。”林末嘲道。

　　齐日昌冷笑一声，“我只是要多几个儿子来打点家产。只要干净、听话、不丑的女人生儿子，无论是谁都可以。我又不喜欢这些女人，贪恋什么？”齐日昌十分看不起齐誉盛，“他成天跟着一个女人转来转去，为了你大吵大闹。我真是后悔送他去英国。我让他学点洋人赚钱有用的本事，他尽学洋人那些没用的情情爱爱。”

　　齐日昌想把齐誉盛打造成英国上流的高贵绅士，但他失败了。

　　“这一点你和他们学得很像，又何必要你儿子成为那样的人。”在林末眼里，齐日昌和那些绅士们真是如出一辙。他们自认干干净净，却用着他们的居高临下和肮脏不堪破坏尘世。

　　“他不是那种人，就不是我儿子！”齐日昌看着齐誉盛是当真恨切，“我花了那么多精力，他但凡有点用，就可以让我们当人上人。”

　　这就是齐日昌对儿子寄托的希望。可是齐誉盛不是那种人。他当少爷的时候挥金如土，沉迷女色。齐日昌立的家规就是针对他。

　　他不是少爷了，还在为了林末吵吵嚷嚷。齐誉盛用着他的喉咙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他说不出一个字，可丝毫没个消停。

　　齐日昌看他就烦，转过了头，“你看他，多蠢啊。你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怎么办。”

　　林末没有被齐日昌绑起来，这自然是齐日昌有所目的。但林末猜不出齐日昌要干什么，“你已经巴结了洋人和日本人，应该顺风顺水了。”

　　“多亏那场宴会，我认识了秋山大佐。现在日本人是租界的座上宾，识眼色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林末明白了一件事。乔纳斯的担心可能会发生。戴维斯的私人宴会是汉奸大会，齐日昌倒戈了，做了汉奸。那么日本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拉拢这么多汉奸？

　　“那我又能替你做什么？”林末不解。

　　“我的船被扣了，秋山大佐说要最昂贵的舞女慰问他，他才肯帮忙。林小姐，这是你的老本行，应该不难吧。”齐日昌的语气轻飘飘的。

　　这话一落，整个别墅都是怒吼，齐誉盛和李思敏都发出了震怒心哀的吼叫。

　　林末尤若一层皮被齐日昌扒下，“你送儿子的老婆给日本人，你还有有没有廉耻！”

　　齐日昌反笑了笑，“你是一个舞女，你要什么廉耻？”

　　齐日昌看不起的人，就是他买卖的人。他如果不卖，又哪里来的舞女和娼妓。

　　“舞女贱，是因为你们贱。舞女脏，是因为你们脏！”十年的积怨在林末血里沸腾，她诉之的不公除了上天，能够听到的只是这别墅里的人。

　　林末这一骂，齐日昌一棍子便打了下去。棍子狠狠打在了齐誉盛的身上。

　　“你别打他！”林末的眼泪顷刻涌出，她想冲上去，可挣脱不了身后的人。

　　齐誉盛这一棍捱得特别狠，他身子蜷缩在一起。他的伤好不容易好了，又挨了打。这一棍同样打在了林末的身上，她觉了疼。

　　齐日昌又扬起了一棍，齐誉盛的背又捱了一棍。齐日昌边打着，边恨着，“世界不是鬼佬当皇帝，就是鬼子当皇帝。我拜谁不是拜，跪谁不是跪。我跪了，你一个舞女也配不跪？”

　　齐誉盛一棍又一棍的受着，他再也不叫了，他把嘴巴咬得很死。他知道齐日昌在拿他逼林末，他宁死也不想让林末去。

　　他宁愿死，宁愿痛死。

　　可齐誉盛听到林末说，“你再打他，我就死在你面前，你别想去讨好什么鬼子。”

　　齐誉盛哭咽不止，他的声音比哀鸣更为凄厉。

　　他知道他可以为她死，还不知她当然也可以。

　　“你们想双双赴死，做苦命鸳鸯？”齐日昌不禁失笑，“赵柏鸿当初找人代，我也可以找人代。只不过是正品和赝品的区别，”齐日昌做惯了狠人，又哪里管得了谁生谁死，“你们要死，我也可以成全。但我先打残他，看你受不受得了。”

　　论狠心，齐日昌更甚，林末比不过。他那一棍就要起，对着齐誉盛的腿而去。

　　“我答应！”林末还是妥协了。

　　这一声落，齐誉盛爆发出嚎叫声。

　　齐誉盛无法言明他所愿，他以为她听不懂，就喊得更厉害。他是在对林末哀求，求她不要去。

　　但林末知道他要说什么。

　　“齐誉盛，对不起，我无能为力。我做不到看着你被打瘸。”林末只能对齐誉盛说对不起。

　　她没有哭，也不会对这些事哭。她只是像做舞女时一样无能为力。

　　她连死都没有办法威胁到齐日昌，那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齐誉盛的声音嚎哑了，他看不到林末，他蠕着身像一条虫一样，想要爬向她。但他怎么爬得过去，齐日昌把他死死踩住了。

　　在这世间，她卑微，他同样卑微。她无能为力，他亦无计可施。

　　林末无力回天，她不甘，又悲愤，她望着齐日昌，“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卖人。国破山河碎，为什么还要自己人卖自己人！”

　　她从来不明白，国破山河碎，为什么捅刀子的还有自己人。

　　齐日昌惊奇地看着林末，“我和你们怎么一样，我是人，你们是货。”

　　林末想不明白这件事，是因为她总觉得她是人，他也是人，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齐日昌要做这些泯灭人性的事。

　　可答案是，他没有把她们当人，又谈什么和他一样的人，自己人？

　　林末哀怒不已，“你和妓院的老鸨有什么不同！”

　　齐日昌冷蔑道，“妓院的老鸨，还得问我怎么让货听话。”

　　直到此时，林末再次想起了那条万和航运船上的一幕幕。回溯而去，她才意识到整件事的不寻常。

　　她以为齐日昌不会记得卖的是谁。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赵柏鸿当年为什么能把她卖到万和航运的船上。

　　她没有往那么歹恶的方面想，她想象不到那种歹恶。

　　现在她看到了歹恶，她想通了，为什么齐日昌总是问她知不知道买她的是谁。

　　“当年在船上，你就是买家。”林末说着，一股恶心涌上。

　　真相被撕开，齐日昌不过惋惜一叹，“对，是我买的你，你怎么才知道？”

　　齐誉盛已经没声了，他太痛了。

　　现在喊得最凶的是李思敏。童话彻底成为了童话，在现实里已无迹可寻。哪有什么新生，破碎了就是破碎了。

　　齐日昌外面的小妾是怎么回事？李思敏头一回去想这件事。

　　李思敏见过那个小妾一次，那个小妾那时很年轻，不过十五岁。她非常贴近李思敏身上大家闺秀，不懂世事的气质。

　　李思敏一直以为是齐日昌看她不能生了，所以找了个类似的。李思敏还一直以为齐日昌多少有点心在她这里，所以对小妾忍让多年。

　　可是十五岁的赵如堇，不也是和那个小妾一样？

　　如果林末没有跑，如果她屈服了……那她就是那个小妾。

　　而齐日昌，他可以买一个，就不会买第二个，第三个吗？他有的是钱养年轻女人，又有心思，怎么只会犯一次？

　　他到底有多少个小妾？多少个私生子？

　　李思敏想到这，什么尊容都没有了。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告诉自己，一个富商有三妻四妾是世上常事，是理所应当。是她自我催眠般地骗自己，他对她有心。她骗啊骗，骗啊骗，把自己骗到一无所有。

　　齐日昌听着李思敏的嘶吼，露出了极度的厌恶，“叫什么叫？我最烦就是你们女人乱吼乱叫，不听话。”

　　可李思敏如何能停下这种哀愤，那是她的一辈子。

　　林末在齐日昌的厌恨里终于看到了更多。同样是在这样的船舱里，同样是面对着逼迫，窒息涌来，林末惊慌失色，“如果你在船上，你又是船东，那……”

　　“没错，当年就是你不听话，我才要把你转卖，你要跑，我教训你。没想到你性子太烈，连娼妓都做不了。”齐日昌说起时，仍然带着憎恶。

　　他是那么讨厌不听话的女人。

　　齐日昌只想要一个听话干净的女人，赵如堇虽然干净，可她不听话。所以他不要了，打算把她卖了。

　　但她跑了。

　　所以他让人践踏她的尊严。这是逼良为娼的最好手段。丧失了尊严，为了谋生，大多女人都会屈服。

　　齐日昌以为这样她就会听话了。

　　谁知，林末咬了一个人的手，这么烈的女人卖也卖不掉。所以她就彻底成为一块肉被撕碎。

　　买她的人是齐日昌，毁她的人也是齐日昌。

　　谁能知道她还活着。

　　“没关系了，现在你还是要去做娼妓，这就是你的命。”齐日昌满意笑了笑。

　　林末彻底被撕得粉碎，她对未来已然绝望，痛苦地闭紧了双目，“那你放了他们。”

　　这是她唯一的期盼了。是她来到之前，与齐誉盛一起展望的未来。

　　“我放了他们，你反悔了怎么办？”齐日昌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他要死死拿捏住一个人，让她乖乖地听话，“等秋山大佐满意后，我会放了他们的。”

　　齐日昌把人卖得不干不净，自己却要买干干净净的。他买了干干净净的，看她不听话，就把她变得不干不净。看她还是不听话，再当一块肉撕碎。

　　最后她终究成了不干不净的人，还被他送去继续不干不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