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刺的茉莉》骨焗

35、奢望

　　李思敏还是没有办法彻底与齐日昌诀别。那是她为之奉献了一生的丈夫。

　　但齐日昌见了她，又瞬间无言以对。

　　阿黄的叫声越来越凶，齐日昌一瞪那黄狗，它又夹起了尾巴，弓着身来回不安地乱走。

　　李思敏与齐日昌不算相隔太久的重逢，一见面就成了沉默。

　　李思敏还在为这种相逢忐忑，齐日昌只是走了进来。

　　屋子太小不经看，齐日昌走了几步就停了，他一身厚重的大衣把简陋的屋子里都撑满了。

　　“他们两个呢？”齐日昌显得随意一问。

　　李思敏还不敢直面他，不知坐哪里，站哪里，还在想要不要倒杯茶给齐日昌。她蹑手蹑脚地拿起茶壶，“出去了。”

　　“去哪儿了？”齐日昌显得焦急。

　　李思敏倒好了茶，递给齐日昌，“你找他们干嘛？”

　　齐日昌压下了急切之态，接过茶喝了一口，“都是一家人，何必闹这么僵。我是想和你们好好谈谈。”

　　李思敏赫然抬头，“真的？”

　　“我们夫妻一场，都过了大半辈子，我特地来看看你，你还不信我？”齐日昌朝李思敏走过去，牵过她的手。

　　阿黄又开始吠，犬吠声接连不断。

　　可李思敏沉浸在自我的催眠中。就是因为齐日昌一句看看，一下示好。李思敏忘记了伤痛，忘记了他做过什么恶事。

　　忍惯了疼的女人，因为突然的关心而心软，觉得一切有所挽回。

　　李思敏开始想着齐日昌的好，在那些琐碎日子里屈指可数的种种好，李思敏都可以回忆出来。

　　就连齐日昌那个小妾，他都是找的和李思敏一样气质的大家闺秀。这都成了他的好。

　　李思敏这样想着，就有了妥协。

　　齐日昌便又道，“这屋子这么小，还是回家吧。那两个孩子我叫人去接回来。”

　　明明是回到那个破碎的童话里，李思敏却由着齐日昌牵走。她在幻想会有新生。

　　她说，“他们出去了，在大马路买点东西。”

　　李思敏随着齐日昌踏出了洋房。

　　此时狗吠声已至凶狂，惊扰了周围的邻里。

　　李思敏想回屋安抚下阿黄，岂知齐日昌一把拽住了她。

　　随后一声枪响，阿黄倒地，血流不止。

　　齐日昌被一条狗彻底惹怒，朝着它开了一枪。

　　看着阿黄中弹而死，李思敏才惊恐万状。

　　冬日的夜里，路上人少，只有星光作伴。

　　1932年开年，街头的女人更多了。

　　还没有人站出来会说，这不是舞女的错。没有人站出来杜绝这些买卖，没有人告诉这个世间，她们可以过不一样的人生。

　　前路是一片迷雾，她们仍然处于阴暗中。冬夜冷瑟，有太多的女人依在街头，她们依然为了生计在冷风中等待一份生意。她们依然在说，“除了这个，我还能干什么？”

　　谁能帮得了她们？

　　林末和齐誉盛望着一条街，全然束手无策。那不是一个人，那是一群人。

　　在冷风中的纸醉金迷，越来越显得悲哀。

　　林末和齐誉盛备好了食物，在赶回洋房的路上。他们经过了邮局，他们的车停在了那里，就看着那个信箱。

　　他们已经投过很多真相了，世界还不能改变，一场审判无法到来。

　　昏暗的路灯照着林末的眼，眼前的路黑得很。她尽力不去看另一头的街。

　　已经过了这么久，她多少绝望，人世的审判不知需要多久的路，因为这个世界好像还不能看到她们。

　　看着汪洋大海般的人世，林末突然心有余悸，她这一回牵住了齐誉盛的手。

　　齐誉盛缓缓开着车，“If we are not living in this era, I want to walk with you in this street.”（如果我们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我想和你在这条街上散步。）

　　冬日夜里的星星离大地很远，齐誉盛向往般地抬了抬头，林末依在他身侧，随着他也抬了头，“I'll go with you, no matter how long the street is.”（我会和你一起走，无论这条街有多长。）

　　齐誉盛望着星空，“也许那个时候，街上看到的不是这些。”

　　林末随之道，“也许那个时候，我们只是手牵手慢慢地走。”

　　他们就这样奢望着，如果不是在这个充满战乱的时代，这个国度也许会不同。这条街也会不同，街上都是普通人，人来人往，没有什么为了生计要去买卖的女人。

　　那他们现在就是在这条街上，踏着星光，手牵手慢悠悠地走着。他们会欣赏沿街的风光，不用惧怕什么鬼佬鬼子，不用想什么战争。他们只需要慢慢地走，随心地聊。然后继续活着第二天平凡的日子。

　　齐誉盛回头间，眼睛如潭水映着世间璀璨，“等到春天，我就在院子里种满茉莉花。”

　　他身上带着更多的温情，他已经成了林末这么些年里见到的唯一一缕光亮。

　　“听起来很诗情画意。可你不是说要种花就种仙人掌吗？活得久些。”林末想起他说过的

　　“仙人掌多不浪漫。”齐誉盛嫌弃万分。

　　林末看着他好不古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漫？”

　　“我自从混迹到尘世间，便忘却了我自己，在你的灵魂里我才知我是谁。”齐誉盛真的像一个诗人那样，为他心爱的女子送上一句浪漫的情话。

　　他的情话配着星空确实浪漫，林末听了微微点头，追着道，“不多说一点吗。”

　　齐誉盛一下没了诗人样。

　　林末看出他词穷的破绽，笑了笑，“你这是偷学别人的。”

　　“我不是大少爷了，就什么都不是了。我给老婆当秘书，那也得比寻常秘书看起来upscale (高档）一点。”齐誉盛昂着头，他大少爷的骄傲性子多少改不了。

　　“天底下就你一个人给老婆当秘书。”林末忧忧看着他。

　　这是齐誉盛想破了脑袋才想出来的，老婆会做生意，他就当老婆的秘书。

　　但是这可成了洋房那里街头巷尾的笑柄。

　　他这是吃软饭。

　　但齐誉盛对街坊邻里说，“老婆比我强，我只能先取个经。如果她看我有做生意的天分，我就出去干别的，如果她看我没有，那么我就继续当老婆的秘书。”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比不上齐家别墅，也没有人伺候。离开了一处世界，就看到了另一片世界，是寻寻常常的柴米油盐，人间烟火。

　　齐誉盛一个被人伺候惯的大少爷确实很不习惯，但他适应力很强。在认识到自己真的如卓清慧所说无用时，他就补补短板。

　　“这工作可好了，还有老婆陪着。”齐誉盛自得其乐。

　　从离开齐家以后，他们很多事没有说，但好像很多事都不用多说了。齐誉盛只想陪着林末，走以后的每一日。

　　他不是大少爷了，再也不是了。他成了寻常人，是算日子过得去的那种寻常人。这与他大少爷的落差已经很大，但比起这个时代的其他人，还是好过很多。

　　即便如此，齐誉盛也会开始为钱苦恼。正如林末所说，在维持富人的生活是很难的。一个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人，跨入买一件衣服都要掉下好几个档的时候，就会有落魄感。

　　齐誉盛还不是圣人，心没有那么宽。他会看看别人怎么赚钱；会想着哪一天一夜暴富，让林末不要那么累；会祷告祷告上天，打通他赚钱的任督二脉，让他来给林末分担点。

　　这就是寻常人，会有现实的烦恼。以前他的烦恼只有一个，就是怎么让林末喜欢他，现在不一样了。

　　寻常人的日子总是少了风花雪月，他们会更想在人世中努力活着。偶尔时候，就心怀幻想，渴望希望。

　　在这个时代，寻常人的希望又不过是那么几种，齐誉盛和林末也是一样。

　　他们就是希望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世间会给与她该有的公道。然后希望战争会结束，上海没有租界了，他们会看到新的世间。

　　然后他们在最太平的世间，继续可以看星星，有彼此，有阿黄，有老妈。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寻常人最想看到的。

　　齐誉盛开着车，带着林末一起回家。他们渴望的未来在一片星空黑夜下，还没有雏形。

　　冬日的夜里冷风变大，似哭喊呼啸。车一路而去，也变得急迫。

　　在夜幕里，他们突然遇到了一辆车横冲而来。

　　齐誉盛猛打了方向盘避让，但那车还是直冲而来。齐誉盛认出那是齐日昌买的车。

　　齐誉盛踩上了油门，试图甩开它。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林末不禁慌张。她对齐日昌本能地带有恐惧感。

　　“别怕。”齐誉盛快速转了弯，不想在那个路口又冲来一辆车。

　　齐誉盛猛踩了刹车，急刹车下，两辆车将齐誉盛的退路彻底堵死。

　　这一夜，通往未来的路停在了夜晚。

　　林末和齐誉盛被齐日昌的人带走了。

　　他们在下车时就被分开，两人分别被带进两辆车里。已经携手共往来日，已经视若一生相伴，此刻被生生斩断。

　　他们各自拍打着车窗，却只能看着车相背而行。

　　夜晚的警察局接到了报案，“有人开枪打死了狗，劫走了人。”

　　报案人说着地址和凶徒的特征，卓清慧马上就知道是齐日昌。

　　卓清慧因为被明令不许参与林末的事。可又气不过齐日昌，索性就找她老爹了。

　　“当年袁世凯搞得乌烟瘴气，世风日下，你是看不过才自己干。最近事事窝囊，好些人都去巴结当汉奸，齐日昌更不例外，”卓清慧在她老爹桌前拍着帽子，越说越气，“现在狗汉奸直接在你的地盘开枪劫人你都不管，你是不是也和齐日昌一样！”

　　卓副局长听不过这话，直接拔了枪，“他在我的地盘闹事，我看看他有多嚣张。”

　　他们便朝着齐家别墅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