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道者多助》入特

6、尚未羽化

　　秋岁引的问话一说出口，把旧脸色就青了不少。

　　“上月他找秽的时候，发现有一缕很淡很浅的秽在王家。想要进去查看，被家仆阻止，说话还怪不好听。”
　　总旧插话，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事情经过，反倒是对另一方面浓墨重彩地描述。
　　“小孩子脸皮薄，被说了两三句就哭唧唧地回来了。我呢，十分威武，气势冲冲地帮他报了仇，吓得那说话不好听的家仆屁滚尿流、痛哭流涕，发誓自己再不敢得罪道者。那一刻，我威武的身姿……”

　　“威武的是你那小小的厄运符纸！”
　　把旧忍无可忍，戳穿了他。
　　“我不过没有你这般没品，拿道术吓生人，否则需要你来报仇？再者，我没哭，我只是有些恼怒罢了。”

　　秋岁引大概也听明白了，虽然总旧只是说那家仆说话不好听，但想来能让把旧生气让总旧使出道术，那人想必已经不是说话不好听的缘故了。
　　威望逐渐下降的道者被生人侮辱，因此生人被道者惩罚。

　　虽此事还不至于如此，但也是缩小的案例了，现如今，生人和道者的隔阂已经快要上升动武了。

　　“什么没品？都欺负到头上了，还要忍气吞声不成？此次不罚，再有下次，我们道者可还有尊严？”
　　总旧甩甩衣袖，不愿再争论。
　　“总之，下回我再见到这般无礼之人，还会罚。”

　　把旧张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呐呐闭了口。

　　道者和生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单方面的敬畏敬重到后来紧密合作，再到如今，摩擦渐生。

　　秋岁引没有在这件事上再做探讨，另说道。
　　“所以那缕秽有无收回？”

　　“并无。”
　　把旧答道。
　　“兴许是我看走眼了，因为那缕秽像是炊烟一般被吸引入王家府邸，速度很快，又浅又淡。这样刚刚成型的秽向来是像柳絮一般随风而动，很少有这样向一个目标位置快速前行的。况且，当时正值昏时，各处皆是炊烟，我看走眼也不奇怪。而且我这一月都观察过了，他们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秋岁引低头想了一下，说道。
　　“可否引贫道到这城里转转，看看有无漏网的秽。”

　　总旧一听要出门，望地望屋檐望阵，一副听不到的模样。

　　把旧习以为常他的模样，碍于在阵法内打不到人，咬着牙说道。
　　“他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请不动！我一人即可。”

　　“一人即可，一人即可。”
　　秋岁引毫不在意，笑呵呵地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记得带上钱财。”

　　远离了天机阁，才看得到这般烟火气息。

　　热闹的街道，来往市民，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只不过，每次经过，那热闹就戛然而止，离开后，窃窃私语代替了叫卖声。

　　把旧被身后看似小声探讨实则被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说得怪不自在，他看向兴致盎然的秋岁引，道。
　　“前辈，不是说找秽吗？我们已经在此处逗留好久了。”

　　大概是被秋岁引的实力所震慑，把旧不自觉地就朝他喊前辈了——虽然实际上确实是前辈。

　　秋岁引刚买完一串冰糖葫芦，现下正往自己嘴里塞。
　　“把旧道友，我们学的道不是远离世俗，而是让这世俗永远有这般烟火。既是救世，则不能不入市。贫道这是在入市呢。”

　　如果忽略掉秋岁引嘴里的鼓囊，这话还是颇具有教育意义的。

　　把旧忍了忍，说道。
　　“入市也不必拎这么多吃食吧？”

　　秋岁引回头一看，发现果真如此。
　　那品行端直的道者手里拿的不是宝剑，而是左手板栗右手糖人，肩膀上还叠着不少各式糕点，定睛一看，还能看出在他左右肩堆叠整齐的糕点包装上闪着微光，这是还用上了道术啊。

　　可敬可敬。
　　秋岁引内心想法如是。

　　“贫道竟不知买了这么多，失礼失礼。”
　　秋岁引诚心诚意地道歉，伸手要接过来。
　　“全都交给贫道吧。”

　　秋岁引是真不知道自己竟然买了这么多东西，每回把旧付了钱，他就顺手接过来，还说什么不劳前辈。原本秋岁引想着等他拿不动了自己再接手也是一样的，就欣然接受了，没想到竟然积攒了这么多。

　　“并非是嫌多，只是……”
　　把旧没有把东西给秋岁引。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刚刚那番言论失礼，支支吾吾解释道。
　　“这样到底不好看。”

　　秋岁引往后看了一眼他身后窃窃私语的人群，明了。

　　真不亏是他师兄说的，小孩子脸皮薄。
　　仗剑天涯的人沦为拎包小弟，被议论几句就羞耻了。

　　“把旧道友。”
　　秋岁引双手放在把旧的双臂上，因为把旧比他低一个头，所以他有些弯腰，看着像是长辈与晚辈谈话。下一刻，秋岁引扭转过把旧的身体，温声笑道。
　　“我们来瞧瞧他们。”

　　把旧忽地被转了个身，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熙攘人群。

　　那群人大概没料到把旧忽然的转身，神色还没来得及更改。

　　把旧看到，原本一直对他毕恭毕敬或诚惶诚恐的人们，现在多了分生气。
　　他一直只能看到这群人的半张脸，另外半张脸总是被隐藏在低头的动作，看到的永远都是复制粘贴般的敬畏。但现在，他们有的诧异震惊，有的眉飞色舞，全都是对他与原先截然不同的情感。

　　但很快，那群人飞速地收敛表情，半低头假装做着自己的事情，又是把旧熟悉的画面。那群人中只有个咧着嘴笑的小女孩到现在还直勾勾地看着把旧，眼神纯真，没有畏惧。

　　“这就是入市。太过一丝不苟，只会让人心生畏惧，那就永远无法入市。偶尔，你让他们瞧到你的世俗面，他们才会觉得你同属于他们。”
　　秋岁引温声道。
　　“所以不必非要在他们面前装得老成和无所不能，你也还是个小孩。”

　　把旧还和那个小女孩对视着，秋岁引忽然看到什么，飞快地把把旧肩上的糕点包装全都抱过来，那一袋子板栗也抱来，只给把旧留了个糖人。
　　“糖人是买给你吃的，你且拿好。”

　　秋岁引留了这一句话，把应当自己拿的东西抱住，就急匆匆跑了。

　　把旧没反应过来，拿着个糖人愣在原地。好半天，他才举着个糖人边往秋岁引那边跑边喊。
　　“前辈你去哪？”

　　秋岁引嫌拿着太多东西不方面，又不好浪费，于是一路跑一路吃。

　　把旧在身后堪堪跟着，目瞪口呆地看秋岁引边跑边吃的潇洒身姿，万分敬佩千分感概，真不亏为前辈。

　　前面跑还只是在城里的大街小巷里穿梭，不仅能跑的时候顺手帮过路人个小忙积累功德，还有地方扔垃圾，可后来就跑出城外了，也没地扔垃圾，只好随手放在兜里。
　　秋岁引对此非常不满。

　　距离太远，直接念咒也不行，只能靠符纸。

　　秋岁引掏衣袖的兜，掏出一堆和垃圾混杂的破铜烂铁。
　　他快速掠过垃圾扫了一眼自己仅剩的家当，不知名果子没用，金属碎片没用，玉石没用，铜钱……铜钱好像拿去客栈抵押了。

　　贫穷是原罪。
　　秋岁引抽了抽嘴角，自觉此话不假。

　　这时，宋换符终于重新现身了，但秋岁引一点也不想他在这个时候上线。

　　“这是作甚？”
　　宋换符先是装模作样地惊讶了一番，又说。
　　“跑得累吗？我来替替你，追前面那缕秽是吧？保证让小岁得偿所愿。”

　　宋换符刚刚说完，就蠢蠢欲动起来了。

　　秋岁引强硬镇压下去，把那一手垃圾宝贝塞回兜里。
　　“有劳宋兄费心，但不必了！”

　　要论实力，秋岁引觉得宋换符应该和他不相上下，但因为身体本来就是秋岁引的，这是他的主场，所以宋换符强攻是攻不了的。但宋换符明显也知道，所以经常在秋岁引把精力放在其他事情的时候偷袭，例如现在。

　　宋换符被镇压也不恼，饶有兴趣地看戏，语气装得良善。
　　“小岁的事，怎么也不能让我袖手旁观啊。我是真心为小岁你好，跑这么快还吃——”
　　他忽地变了个调，震惊道。
　　“你是真不怕噎得慌。”

　　秋岁引单手打开顶层的桂花糕包装，一口吞了下去，还往嘴里抖了抖粉，留着那包装的油纸亮晶晶地彰显着秋岁引的豪迈。
　　秋岁引嘴巴塞的鼓鼓囊囊的，别说说话了，就是呼口气都能被呛着。

　　他使劲往下吞了一部分，一边在油纸上画符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多谢关心，但我还好。”

　　符咒画好后，秋岁引一声“除”，原本悬浮的油纸立马急速向前冲。

　　宋换符没料到还有这种操作，无语凝噎了半天，忍不住泼凉水。
　　“一张追击符有什么用，张扬又显眼，被人毁了就是白费功夫。”

　　“言之有理。”
　　秋岁引点点头，使劲吞下那一口食物，又拿了那摞糕点顶上的一包桂花糕。

　　宋换符眼睁睁又看着秋岁引生吞了那包桂花糕，用油纸画了个定位符。含糊得算不得是一声“除”的“除”，油纸消失。

　　宋换符很恼怒自己的多嘴，更恼怒秋岁引。
　　他温温和和笑道。
　　“事情解决了就好，就是小心别噎着了。”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呢。
　　秋岁引还琢磨着，心想大事不好，正要打起十万分精神，忽地就中招了。

　　把旧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一地的糕点包装，不远处是秋岁引。秋岁引翻着白眼，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噎死过去了。把旧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被落后了一点，怎么就变成这样惨烈的状况了。

　　他脚步慌乱赶去，喃喃道。
　　“前辈……”

　　还没等把旧生出悲戚的情感，秋岁引梗着脖子竟然就硬生生吞了那满口食物活了下来，举手幽幽道。
　　“贫道在此，尚未羽化，不必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