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玫瑰》空明解厄

7、Chapter7拂晓之光

　　最前沿的两座哨塔的棱镜转变为红色。
　　看到这一幕，莱菲欧司没有任何慌乱，只有堪称熟稔的漠然：“二级预警，预估十五到二十只魔兽，小型兽潮。”
　　他向着阿萝拉露出一个微笑，比起笑容最基础的含义，它更像出鞘的利刃般冷酷：“一起去吧，见证克莱蒂亚酿造的因果。”
　　莱菲欧司没等待回应，向着战场走去。
　　他的步伐没有迫切，因为这是塔西摩尔再寻常不过的一天，而不会每一天这地方都能有莱菲欧司的出现。
　　阿萝拉跟随在他身侧，并不畏惧前方的战事。
　　曾经她面对过人类与人类的战斗，人类与魔兽的战斗，杜绝魔法的战斗还是第一次。
　　即便她没有学习过近身战斗，体能也称不上优越，但不管是自身所具备的野兽亲和——失效了，也可以用圣光隔绝魔兽的袭击，还是能够保障安全的。

　　莱菲欧司和阿萝拉抵达战场的时候已经战斗过半。
　　他没有参与的意思，与阿萝拉在一旁观看着。
　　灰白色的由绞蛛丝织就的巨大弹性网粘住了数匹恐狼，它们徒劳地用尖牙与利爪切割着网线。箭矢如雨点自哨塔坠下，每一发都命中了目标，甚至于有一支箭精准无误地穿破了恐狼的眼睛，更惨烈的哀嚎声因而响起。
　　箭矢自然带着血槽，流淌的鲜血会将生命带离它们的躯体。
　　四、五只侥幸逃脱的恐狼也深受困扰，绞蛛丝有着麻痹神经弱毒性，它们的行动变得迟缓。一支三人组成的小分队正对抗着它们。
　　身形较小的猎影豹凭借敏捷的行动规避了陷阱，通常它们会单独出没，而这一次却反常地出现了七只群聚的情况。暗源的影响——猎影豹通常是更难缠的品类，移动迅捷且体型小意味着难以命中，它们还有爱掏猎物腹腔的坏习惯。
　　第三与第四哨塔的人也出现了，六个人分散开来引诱着猎影豹逐个击破。
　　莱菲欧司附近是战场的绝缘地带。
　　大概是龙血威压所致。
　　“不担心魔兽袭击后方吗？”阿萝拉问。
　　“弓兵还在。”莱菲欧司哼笑一声，“而且我们可以在这地方就将它们全数拦截。”
　　“人总有疏漏。”她说着，话语陈述着事实。
　　莱菲欧司沉默了一会，回应道：“魔兽最多只抵达过峡谷中央。”
　　前方是嘈杂的，魔兽的吼叫与哀嚎声此起彼伏，与之相对的，只余下武器切割□□撞击骨骼的声响。
　　……自魔法诞生改变战场形制之后，这种原始的情况就十分罕见了。
　　围猎恐狼群的三人使用月刃枪与藤盾，于恐狼攻袭时防守，趁着恐狼袭击落空的时机为它再填上一道伤口。单匹恐狼大约两米三的高度，即便撕咬或撞击在附加着光滑层的藤盾都无功而返，体力仍会被快速消耗着。而哨塔的弓兵则负责其压缩恐狼的行动空间。
　　但因配合默契，几乎不会有受伤的可能。
　　反倒是面对猎影豹的几人看着更加危险——近身白刃战。
　　哨兵能依靠的只有各自经年累月产生对战斗的直觉，只有这样反应的速度才能追得上猎影豹的进攻，而武器是匕首，轻盈的材质带来锐敏的速度的同时，承担有比其他武器更多的风险。
　　除去咽喉处附有薄甲外，只穿着着便于行动的衣服——他们是猎手，也是诱饵。
　　猎影豹顾名思义，在暗源的加持下它快得如同烈光下的一道阴影，它弹跳到哨兵身上用着利爪攻击，流下深浅不一的血痕之后，又在哨兵反应前借力逃离。犹如猫类戏耍着老鼠。
　　不同的猎影豹习惯相异，在洞悉它的行为规律后就是反击时刻了。
　　有凭借反应速度赢过猎影豹将其杀害的，有依靠判断使匕首在它必经之路上从而产生致命伤的，也有假借它爪子直抵腹腔利用短暂的凝滞时间将它斩杀的。
　　以伤换死，算得上合算的买卖。
　　……游离的那匹猎影豹趁此时机向着伤势最重的那名哨兵攻去，他唯独没受到它的干扰，自然也不会有所戒备。
　　腹腔的伤口撕裂得更大，鲜血流涌，即便超常发挥掷出匕首将猎影豹的爪子钉死在地上也于事无补。它被赶过来的其他哨兵杀死了。
　　“我们赢了。”他说，话语中埋葬着更多的遗憾，“判断失误。”
　　他捂着裂口的地方，从隐约的伤口中能窥见脏器的模样，更致命的则是脏器的破损，大股大股的鲜血流动着，那双手变成了红色。
　　“我能救他。”阿萝拉说。
　　她曾经在战场上也见过这种伤势，除非魔药的快速治愈或神术作用，针线纱布或草药的速度跑不赢死亡。
　　“事情不会更坏了，不是吗？”阿萝拉的声音柔和。
　　事实就是如此，最坏也不过是换了种死法。
　　在莱菲欧司的示意下，其他人默许了她的靠近。
　　阿萝拉终于看到了那个伤患，士兵平躺在地上，没有呼痛也没有求救，鲜血从他体内流涌出来，腹部破损的伤口附近的肌肉抽搐，试图填补上那个缺口。可时间不会给它那个机会，因为失血过多，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了。
　　握住他的一只手，在驱使光元素形成一层光纱的同时，阿萝拉跪在他身侧垂首咏念汇聚圣光的咒文——这更多的是一种仪式感，太过轻易就得到的东西难免会显得廉价，教廷深谙这个道理，因而将圣光的疗效包装得精致又华美是神官必须学习的课程。
　　格罗菲特脱离教廷之后，对这条例就失去了执行的欲望，毕竟没有观众需要因此而心生对圣光的敬仰或是对教廷的爱戴。但也没因此不去教导阿萝拉这样做的，这惯例存在自然有它的道理。
　　现在，就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点滴的光元素汇聚一堂，渐渐地成为能够被人目睹的浅黄色薄雾，那微薄的光源在通体漆黑的峡谷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又显得那样珍贵。
　　光雾笼罩在那名士兵身上，所有人都看见那伤口逐渐地愈合，甚至于脸色也从苍白转变得红润而富有血色，他的眉毛也松弛了下来，周身气息也安详了起来。
　　显然，这次的圣光并没有灼烧到他。

　　随着他的呼吸平缓，阿萝拉也站起身来。
　　身边的众人神色各异，却还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返回哨岗。
　　内城的后备队带走了伤员，也将入侵的魔兽残骸带走了。同时也补齐了哨岗所缺少的人员。
　　一切整顿好之后，只剩下阿萝拉和莱菲欧司。
　　过去无数的战士埋没与此，但今天却有一例死亡被挽救了。
　　他曾经不抱有希望，直到此时此刻。

　　她看向了莱菲欧司：“圣光是有用处的。”
　　在这事实面前，过往的纠葛姑且能够放下。没人想死，也没人该死。
　　莱菲欧司向着克洛维亚帝国要求支援，索求药剂师和牧师更多的只是为了对方添堵而已。
　　世界上不快活的人那么多，理应再多一个，是克洛维亚的君王那就更好了。
　　他早就学会不抱有希望，人总是会死去的，至少前人的死成就后人的生——牺牲有它的意义，而我们死去之后齐聚与圣殿瓦瑞尔。
　　这不过是归程。
　　他们需要更加锋锐，更加锐利，快过死亡，在受伤之前就将敌人斩杀。
　　布设陷阱，默契配合，砥砺自身。
　　为了一起活下去。
　　阿萝拉露出微笑，她的猜测得到了印证，而这会成为联系塔西摩尔与教廷，破冰之旅的第一步：“只是先前的人做不到而已。”
　　他沉默良久，终究说道：“你想要什么？”
　　“塔西摩尔需要自己的牧师。”阿萝拉说，“我们需要成为克洛维亚帝国的一部分，去跟教廷和解。”
　　仇恨和隔阂什么都带不来，只会扼死不多的生机。
　　“这是最好的时机。”阿萝拉强调。
　　她的面上只有平和的微笑，鸢紫色的眸子十足温暖。哪怕是暗潮作为契机将她从爱人身边带离，她好像没有怨恨，只接受并包容了一切。
　　莱菲欧司作为主谋者依旧不会有什么愧疚，他不在乎什么王者的顾虑，他只看见西撒?安塞尔特放弃了阿萝拉的痛苦。
　　那可真是特大喜讯。
　　他没预料过现今的情况，也是第一次，他正视了阿萝拉——仅仅作为她本身。

　　“你将与我们同行，对吗？”他询问着，或许也只是想要一个接受的借口。
　　“是的。”阿萝拉回应，没有片点犹疑，她是魔血裔并且从不为此自卑或难堪，“我会拯救所有人。”
　　正午的阳光如此赤烈，让她白袍上鸟衔金枝的纹样都似跃动着一层浮金，因为使人逃离了死亡，它才拥有了那些意义。
　　他回想起幼时嗤讽过有关波塞米娅使双王罢战的故事：“假使她行径之处只治愈一方，不可能存在战场的握手言和。更重要的则是赛弗洛王已派遣军队通过厄底斯山脉——炎热得几乎被判定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带，奇袭坎比斯的王都，胜局已定。”
　　母亲蹲下平视着他，摩挲他脸颊，露出温柔得近乎心碎的神情：“印证希望存在，比它本身更加重要。”
　　莱菲欧司看着她，没有去质疑这荒诞的话语，至少此刻他们的愿望有着交错的地方。
　　“塔西摩尔会随着你的意志而转动。”他说。

　　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始终是可悲的，就好像借由虚构的翅膀飞翔，又时刻惶恐着坠落。但莱菲欧司知晓，阿萝拉可能做到的事情在自己手上却绝无可能，他只会是冷硬的武器，能够让别人见血却难得他人信任。
　　没有最基础的信任可言，就更不用谈及之后的融合与发展了。
　　或许是她未曾流露半点厌斥，或许是她温和得像平等照耀的月光，或许是她有着相似的境遇，谁知道呢，又或许只因她是阿萝拉。
　　莱菲欧司赌上了自己的信任。
　　事情不会更坏了。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