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玫瑰》空明解厄

6、Chapter6号角声

　　两人都不说话的情况下，气氛就格外的凝滞。
　　偶有吹拂过来的一阵风，它穿过的声音都像是在呜咽。

　　阿萝拉走过这里，如同了解一颗将要枯萎的树一样去揣测塔西摩尔的过往，而她本也就是这其中的一员。
　　血脉。
　　魅魔放荡的本性使其声名狼藉，被引诱的圣子也就成为世人见证的落尘明珠，相爱的故事得不到祝福，散落成他人口中茶余饭后，口诛笔伐的谈资。
　　——侍奉神明的虔诚与自身渴求的恋情相悖。
　　教廷传颂的教典之中，对神官都要求全身心侍奉神明，将祂当作生涯中的唯一。
　　圣子受到的约束只可能更加严苛，即便光明神米连尼亚并不介意这份“纯度”。
　　于是格罗菲特举行完祭典后与索兰丝私奔，之后更是一同选择了隐居，规避世间不容的言论与恶行。
　　教导自己孩子的时候却希望她更加公正，更加平等。
　　教会她如何去爱，如何满怀善心。引导她学习魔法和神术，拥有力量去改变现状而非只能隐忍着伤痛。
　　临别时给予所有的祝福，祈愿她平安，又希望这结合而出的血脉，能缔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即便在过去毫无交集，但我们的确遭受着同一种痛苦。
　　阿萝拉想。
　　过往的记忆——那些故事、经历，所目睹或好或坏的他人历程，在这一刻回荡着，如同无形的丝线纠缠在一起，她是织网的蜘蛛，也是被束缚的小虫。
　　阿萝拉远眺着峡谷尽头，黑色岩壁沉寂无声，这让她感知到某种蒙昧的启迪。
　　最开始记载着荣获光明神米连尼亚恩典的是波塞米娅，她行走过林地、沼泽、山脉，平原。凡行径处，必有圣光降临。不论种族，不论身份皆可受其治愈。
　　她从不厌倦向世人传播神明的福音，传闻之中她途径坎比斯王与赛弗洛王的战争，两侧的士兵纷纷为她放下武器，君王也为她握手言和。
　　她是米连尼亚最初的白鸟，即便记录被龙族焚毁，事迹仍流传在世人口中，再后来记载于教典。
　　她说：“永怀善心。”

　　阿萝拉不会去想过于长远的事情，如果她看见有人正遭受苦难，她永远会伸出援手。
　　而现在她看着的是失去选择的孩童，空无一人的教堂与走向衰亡的塔西摩尔。
　　过去诸般经历，所有学习成果都应有着它固有或崭新的意义。

　　阿萝拉离开故居之后，在她生命中划下最多色彩的是西撒?安塞尔特。
　　西撒曾经拯救过她，她同等地治愈过西撒。
　　他们是相依偎的树与藤蔓；是飞鸟与它筑巢所需要的绒羽、细枝与草叶；是落魄商人与他手中最珍贵也是最不可放弃的一颗宝石。
　　这一切本可以使他们不至于在惶惶夜色之中迷失自我。
　　直到他放手。
　　——契约依旧成立。
　　相隔千万里，心脏同步地跃动着，像是他没离开过，但一切大不相同。
　　她陷入了最初离开格罗菲特和索兰丝的境地，迷惑无措的同时，也在一点点将自己磨砺成更坚韧的存在。
　　她一直向往着那只“白鸟”，即便她曾选择停靠在西撒的身侧。
　　但现在这或许正是新的开始，另一重选择在她面前展现。
　　它不会有华美的衣裳，也不会点缀缤纷的花朵。那是条泥泞的小径，由着皑皑白骨铺就而成。
　　——正因如此，白鸟飞过而流落的希望才弥足珍贵。

　　阿萝拉安静地与莱菲欧司并肩行走着。
　　王都拉菲特不会有这样大面积的黑色成为生活之地的主色调，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压抑。
　　哪怕她曾经因为血脉被排斥过，却不会有多么的痛苦。
　　她被父母深爱着，在她选择离去时格罗菲特曾经告诉过她这身份的处境，而她选择承受那些流言与恶意。
　　塔西摩尔是不同的。
　　以前她没在意过它的存在，没关注过这些或可称之为同胞的人。
　　——直到命运之轮开始转动，引导着她抵达此地。

　　“兽潮来袭没有规律吗？”
　　阿萝拉有了疑惑，毕竟王都附近的塔卡西森林也会有魔兽形成小型的聚集，那是魔兽发情期的缘故。
　　“没有。”莱菲欧司仍旧为着在这个问题而困惑，“魔兽攻袭只意味着他们想要攻击而已。”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他们遴选出首领的一种仪式。”他哼笑了一下。说了个自己都不会相信的笑话。
　　距离过于遥远，浩瀚的西格森林从这里望去也只是小小的一个绿色的点。
　　也就是那个带着生命活力的绿点，吞没了无数性命。
　　“不过削减魔兽的数量，可以减缓兽潮来袭的频率。”莱菲欧司补充道。
　　所以塔西摩尔是有着狩猎队的，自发的或者官方的，甚至这是他们日常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环。十四五岁的少年加入狩猎队，在前辈们的带领下了解并猎杀魔兽，这也是为着以后抵御魔兽做着预演。
　　魔兽有朝一日会攻袭塔西摩尔，对等的，塔西摩尔也会将他们变作餐盘中的肉类。
　　“这不符合常理。”阿萝拉说，“克莱蒂亚纹刻的引诱法阵还在生效？”
　　魔兽不能突破位阶，觉醒自我意志的时候，和寻常的兽类并无太大差别，只是能够驭使魔法而已。其本性也更接近兽类。
　　进食的欲望，繁殖的欲望，对死亡的恐惧——百年来死在蓝石峡谷的兽类该是数不胜数的，魔兽理应规避这种送死举止，只可能是这里有着什么东西能强烈的，持久地引诱着他们。

　　“五十年前科菲米尔家族记载，蓝石峡谷前的引诱法阵所使用秘银混杂赤卢纳石的魔纹已经被腐蚀得失去效用，但兽潮并未因此有所衰减。”莱菲欧司不免冷笑，“谁知道她又做过什么，让塔西摩尔成为克洛维亚帝国最前沿的滤网呢。”
　　“蓝石本身没有影响？”阿萝拉又问道，野外的魔兽进阶需要辅助，充满魔能的植物是良好的进阶材料。不乏魔兽守候多年，只为等待一株植物的果实成熟。
　　“它们的智力不足以理解吸取魔能，它们只会吞下去。”莱菲欧司停顿了一下，“那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即便这种方式吸纳了足够进阶的魔能，也会因蓝石自发性的吸收体内稳态的魔能而使魔兽身体失序，导致死亡。
　　“所以每一次都必须以战斗作为告终。”阿萝拉总结道，也不算奇怪的事情。
　　毕竟假使不是这样，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墓碑埋葬在峡谷之中了。

　　作为以往那些战事的另一重明证就是那些哨塔。
　　尖塔模样的哨塔是锋锐的，不似教堂那般毫无瑕疵，也没有一丝纯白的模样。
　　它是吞没一切光源的漆黑，最大原因还是就地取材。
　　塔身上痕迹斑斑，却不沾染半点血迹。武器或者利爪獠牙的作用下，远处望去它毫发无损，近处却能够看到塔身上遍布的浅淡划痕，被太阳照耀的时候，那伤痕是白色的。
　　这使它像是一名饱经风霜仍坚守着站立于此的士兵了。
　　塔顶倒是有着什么东西折射着光芒，显得格外刺眼。

　　阿萝拉听莱菲欧司讲解，那东西叫做“棱镜”。
　　虽然如此称呼，却是一个拥有着多个切面用来反射光芒的球形，一般情况下里面只会装载着空气，呈现透明的色泽。随着战局的变化内岗中的会随之启动机关为它填充其他颜色，象征被魔兽攻陷紫色，发现魔兽迫近从而警戒的红色与请求增援的蓝色。

　　他们已经经过了两座哨塔，也到里面观察过。
　　部分哨兵带着不影响行动的伤迹，但阿萝拉想要施展的圣光仍会被人拒绝。
　　蓝石峡谷的机制并不能阻碍光明神赐予的神术。
　　但塔西摩尔很长时间都没有随行的神官，因为圣光不能够治愈伤病反成了一种毒药。
　　阿萝拉没有更好办法，只等待有一个转机，或者有敢于尝试的第一个人。
　　顾虑是合乎情理的，这种程度的伤势冒着实力下降的风险或极度疼痛的境况去赌一个治愈可能并不值当。

　　这是阿萝拉和莱菲欧司进入的第三个哨塔。
　　内在构造是所有哨塔都统一的。
　　没有丝毫新意的黑岩是主要材料，配给以转轮机械设置能够运送使棱镜变色的装置，观测台镶嵌着多枚小型棱镜，用以告知后方魔兽种类。一定高度便于多位哨兵观测的窗口，同样也是用弓箭或枪支攻击入侵魔兽的地方。
　　地下通道连接着每一个哨塔。
　　人员配给是四人一组，交错休息。
　　墙壁内侧放置着能折叠的钢丝床，算不上舒适，但是能用。
　　一般其中一员会有着夜行习性魔兽血脉的人员，不仅没有颠倒生活习性的危害，还因为其血脉夜间的视野会更加优越。

　　细微且不同寻常的声响还是惊醒了一名睡着的哨兵。
　　她没有被打扰睡眠的恼怒，大概是同伴没有预警，她懒洋洋地转头看了过来。
　　阿萝拉注意到，她有着狭缝状的瞳孔。
　　当她察觉到并没有其他需要关注的特殊事件时，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没有交流。
　　他们只是执行着自己应当承接的任务。
　　在没有莱菲欧司或者阿萝拉的请求下，这就是第一要务。

　　阿萝拉没有再“推销”圣光的欲望了，因为结果可想而知。
　　她该有些话能说，但没有实证的情况下话语难免失去重量显得苍白。
　　她保持着同样的安静，过去时光的一角正在她面前放映着……这或许还会持续很多年，直到这里鲜血都流尽，直到此地不存在任何人烟。

　　阿萝拉示意着和莱菲欧司离开。
　　那浓郁的黑色是这片大地无从更改的底色，阿萝拉已经有些习惯了起来。

　　她看到了远方棱镜折射出的红光，也听到了随之而来的号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