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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家人有心成家;末路客再寻别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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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砚,若是我不想再在太平观里当道士,你会不会怪我。
瑛瑛很想问一问姜砚。
姜砚已经死了。
因为当年没有娶到她,因为他们恩爱眷侣两离分,她死了心到太平观里修道,姜砚台娶亲半年抑郁过世。
瑛瑛过不去心里的一道关。
她没有罪。
但是觉得自己该死。
有一个还俗到红尘里去,嫁一个如意郎君的念头,使得瑛瑛感到深深的愧疚。
就好像是一个不贞的女人。
瑛瑛在床上转辗反侧,夜难成眠。
竭力想把还俗想把嫁人的想法压下去。
奈何这想法犹如热油浇在了烈火上,滋滋地冒着响,喷薄出来。
已经覆水难收。
瑛瑛躺了大半个晚上,心里有事,总是难以入睡。
掀开薄被,翻身下床来,披上一件藕荷色的斗篷,到院子里散步。
此时夜晚,月明如水,中庭像一片清澈见底的河面。
她信步走到庭院中央,隐约听见女人哀婉低沉的啜泣声。
瑛瑛竖起耳朵。
哎?
确实是有人在啼哭,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
瑛瑛不觉得怕,只是好奇,大晚上的谁在哭泣。
她循着音源,踱步过去。
月华照耀下,依稀可见一个女子佝偻着身子,坐在台阶上掩面哭泣。
“呜呜呜——”
瑛瑛走了过去,那女子听见脚步声猛然抬头。
瑛瑛和女子的目光相撞。
她看这女子面孔陌生,不曾在太平观里见过。
可陌生中却又有一丝熟悉,她肯定是在哪里见过,不过现在想不起来了而已。
“你怎么了?怎么在这里哭泣。”
瑛瑛良善,好心地问道。
莲莲心上悲凉,见有人关怀地问,更觉得心里难受委屈,眼泪流得愈加汹涌。
“呜呜呜——”
瑛瑛看人家哭得更惨了,更被人激发出心里的善意,走到她身旁,坐下来,与她肩并肩。
“且莫啼哭,有什么委屈的,你可说与我知晓。我若是能帮上你,一定帮你一把。”
莲莲捂着面,肩膀耸动。
她没见过瑛瑛,不知道瑛瑛身份,是什么人。
但是瑛瑛看上去像个好人,而她心里面也确实委屈,竹筒倒豆子般把近日所蒙的委屈倾诉。
原来,莲莲原本是姜侍郎家的婢女。
姜侍郎家的公子看上了她,收她做通房丫头。
她于三年前产下一子,姜侍郎家公子的嫡妻悍妒,容不下她,也容不得婢生子,虐待她们母子二人。
嫡妻出身高贵,姜侍郎家得罪不起。
连她的儿子,正经的主子,姜家的后嗣都在嫡妻手上受了苛待。
姜家想出折中办法,将婢生子过继给同宗没有后嗣的叔伯。
至于婢女莲莲,姜家说找牙婆发卖了不体面。
到底给姜家公子生过儿子,卖到别家去,显得他们姜家丧尽天良。
就送进太平观里,权做个生火做饭的丫鬟。
以便那位嫡妻眼不见,心不烦。
丫鬟往常待在厨房里,从不出来。
近日,丫鬟听说了消息。
过继到他支去的小公子,患病夭折。
丫鬟呜呜咽咽,为自己的命运哭泣。
她的身份如此之低微,即使给公子生了儿子,依旧上不得台面。
出生后就没见过面的儿子,到死也没有叫她见上一面。
瑛瑛对丫鬟的遭遇深表同情,却也感叹命运安排地巧妙。
她好像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丫鬟了。
“你说的那位姜侍郎,是姜合吗?”瑛瑛问道。
丫鬟啜泣,道:“正是侍郎姜合老爷。”
“那你说的那位姜公子,在姜家行几?”
丫鬟正扑簌簌地掉眼泪,睫毛上皆挂着泪,却陡然地走神了般,目光迷茫。
“行四。”
瑛瑛咬紧唇瓣,“你是说姜砚?”
丫鬟吃了一大惊,眼里的泪瞬间止住,“师傅怎么会知道姜家公子的名字?”
她怎么会不知。
姜家几口人,姜砚有几个兄弟姊妹,各自都叫什么名字,她全清楚地掌握。
甚至,姜侍郎家的小孙子,清晨起来喝了几碗露珠茶,喝完就哭的怪毛病,她也知道。
没有意外,她本是姜砚的妻,姜家的儿媳。
瑛瑛含糊地回答,魂不守舍地回房。
好呀,当真好得很呐。
她了解到的姜砚,似乎只是浮于表面的外形。
算日子,三年前她跟姜砚相爱,互相许下海誓山盟的同时,他还在跟自家的丫鬟勾搭。
她看见莲莲不多时就想起来了。
她之前是见过莲莲,在姜家府上。姜砚还吩咐莲莲给她沏一壶雨前龙井。
瑛瑛还以为他们两个一对苦命鸳鸯,惨遭无情棒,生死两隔。
却原来,姜砚与丫鬟暗通款曲,还生下一个儿子。
瑛瑛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崩塌掉了。
塌陷下去的那一角,使得她心痛如绞,郁闷难解。
她感到恶心,从胃里面翻涌出来的恶心,顺着食道,直冲口鼻。
她克制不住,干呕了一声,面色惨然。
.
瑛瑛又打算起嫁人的主意来。
姜砚毕竟死了多年。
当初她的确信誓旦旦,嫁不成姜砚就谁也不嫁遁入空门。
可惜她的意志并不坚定。
日子久了,姜砚的样子渐渐地模糊。
她心中生出一种炽热的渴望,渴望一个她看得上眼的男子,接她从道观里出去。
享受人伦之乐,像普普通的市井小民,做对恩爱夫妻,感受人间烟火气。
瑛瑛为当初的坚定感觉后悔。
哎。
当年怎么就把话说得那么满。
让整个皇室宗亲都知道了,她因为姜砚跟母亲生出嫌隙,不惜身入道观,终生不嫁。
她这会儿说寂寞,想嫁人了,他们会如何看待她。
一定会在背后里偷偷地谈论她,笑话她,拿她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吧。
可不管怎么样,她就是想男人了。
瑛瑛被脑海里轰然冒出的直白语言吓得一跳。
想男人了。
太粗鄙了。
枉她身为公主之女,怎么脑子里会冒出这样龌龊难看的字眼来。
她郎瑛瑛,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外孙女,身体里流着皇室的血液,身份尊贵无比。
可,她就是想男人了。
郎瑛瑛叹了口气。
.
近几日来,郎瑛瑛晚上做梦梦见了许多。
样子都快记不清的姜砚进入她梦里,委屈着表情,“瑛瑛,你不要我了是吗?”
母亲长安公主,高贵端庄,梦里却很粗鄙。
浑身戴满黄金首饰,金步摇,金璎珞,金手钏,金腰带,一身黄金宝气,金光灿灿。
“我的儿啊,快随娘回家吧。娘给你备一百零八只箱奁做嫁妆,里面放长安公主府里儿看得入眼的所有宝贝。”
郎瑛瑛梦醒之后,惆怅难解。
觉得心里面塞了一块石头,却不知道是哪里塞进去的,怎么能拿出来。
她明白自己精神恍惚。
信步闲庭,偶然瞅见一朵玉兰花垂落下来,都蓦然生出伤春的感情。
跟姜砚容貌相仿的人来拜访瑛瑛,瑛瑛还疑心是姜砚的鬼魂重还阳。
她坐在道观院里的一块玄武石上。
茫然地看着神似姜砚的男子走来。
瑛瑛讶然,“姜砚?”
姜衍昂首挺胸,摇摇头,“郎小娘子认错人了,我不是姜砚,我兄姜砚已经过世了三年。我是姜衍。”
哦,是姜衍啊。
瑛瑛有印象。
三年前,跟姜砚你侬我侬,泛舟鉴湖上的时候,姜砚将他的小弟时年十六的姜衍也带过来了。
时光匆匆,兔缺乌沉,一晃就是三年。
姜砚死了,姜衍的容貌也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他更加高大,也更加丰神俊朗。
面庞轮廓分明,眼睛明映映的,像被一天空的星彩描上光影。
跟三年前十六岁的少年姜衍旧影合得上去,又不太像了。
哪有一成不变的。
世道会变,心意会变,容貌自是也会变。
瑛瑛好奇姜衍到道观里做什么。
看他样子,绝对是来寻她的。
寻她又做什么。
自从三年前姜砚迎娶连昌公主,她遁入太平观里后,他们两家就不往来了。
瑛瑛在太平观里三年,姜家人除了姜砚屡屡被她拒之门外外,没有人来过道观。
姜衍的突然造访,令瑛瑛颇觉奇怪。
“有什么事情,你不妨直说。你兄长迎娶连昌公主,我并不怪他,我跟你们姜家没有过节,我不恨姜砚,也不会恨你们。”
瑛瑛实话实说罢了。
强权之下,她都抵抗不得。
更何况一点皇室血脉都没沾到的普普通通的姜侍郎一家。
姜衍看上去非常犹豫。
他几次张了张口,又几次将嘴合上。
为难样子,仿佛被人吊在高台的半截路上,他上不去,也下不来。
瑛瑛再三说道让他不必为难。
她也有几分好奇,到底姜衍突然来找她做什么。
难道,是借银子吗?
姜衍喉结滚动,吞咽了半口口水,“我此次来,是为了向郎小娘子求亲,我想请郎小娘子下嫁于我姜衍。”
瑛瑛惊骇地睁大眼,石头坐不住了,登时跳了起来。
她疑心自己耳朵听错了。
眼睛盯着姜衍,盯着这张跟他兄长九分相似的嘴,喟叹:他还真敢什么都说出口啊!
姜衍勉强地站定了身子。
他倒是很想低头垂目,可那样会显得他畏怯。
姜衍不爱郎瑛瑛。
三年前,他初相识郎瑛瑛时,已将她认定为自己的嫂嫂。
可目下除了娶郎瑛瑛之外,姜衍已经想不到别的什么更好的计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