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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蒿里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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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越上山死气越少……可这是海灯节大阵都没烧掉的死气啊?
所以竹发黄,树细瘦,花只孤伶伶一朵,还蔫得不行。
雁宁瞬间想明白了一切:这是这群草木妖净化十年余的后果。
随之涌现的是纷至沓来的困惑和莫名情绪:“你们——”
无妄坡在十多年前毁于一场灾难。
喷涌而出的死气杀死了胡堂主的父亲,毁灭了半个村庄,也累老胡堂主收尾早逝,至今无妄坡还是因为死气沉沉一片,无人能够定居。
在一片死气中,她从没听过妖怪们的传闻,千岩军也只说没有异常,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做这些。
为什么要不惜自身做这样的事?
“打住。”金铃手持酒盏,翻起白眼:“虽然我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但你要说的好好像要同白痴唢呐一样,别同情心大起不管不顾吹首送葬曲噼里啪啦,我们这是攒功德!”
她强调道:“攒功德才能成仙!”
不平生凉凉道:“那么偷吃供品损多少功德?”
“臭小子,吃东西的事能叫偷吗!那叫供奉!”
然而边上的书生却一脸惭愧:“这坡里土中没什么能饱腹的,日光也照得太少,小生和朋友们实在饿得头昏眼花……太羞惭了。”
他几乎要掩面,雁宁摇摇头,她还没道出口,金铃已经训斥上了:“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等我们吸完了这坡里的死气,那群吹打还差点被死气熏晕的人不就可以回来了?这才是等价交换呢!”
话是这么说,金铃一双招子却滴零零转个不停,显得十分心虚,不平生更是闲闲道:“吸死了是成仙去天空岛了,确实功德圆满。”
“你闭嘴!”金铃这回理直气壮了:“天天说天天说,咋不见你跑路,吸得比谁都带劲呢!”
不平生被堵了个正着,小脸都憋红了:“不就是因为这里以前人烟多吗?!”
书生也感慨道:“是啊,断不是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所以第一个留下来的是金铃……”
草木妖怪们的故事很简单。
金铃是根柢在故人坟墓上的牵牛,自远方漂泊而来,她走过了璃月的各个地方,见过无妄坡的腊酒鸡豚,死气的爆发毁了一切,她也曾骇怖于死的强大,地脉的缺口虽然被堵上了,可山坡上的青草鲜花都不见了。
恶气浓得村民流离失所,连上山哭坟都不成。
那不成。金铃心想,她以往就是因为跑得远了,再回来找自个的坟主,山成水,水成渊了,连个回去的地方都没有,那怎么能行。
草木妖大部分有净化的能力,她也不例外,反正积点功德,试试看呗。
留得第一年,山里的槐树醒了,死小孩,嘴巴臭。
留得第二年,轻策庄的竹子来行万里路,看到无妄坡沧然泪下,莫名其妙不走了。
虽然天天大呼小叫再吸下去就要死了,结果哪个都没先走,不知道是妖固有一死,还是想狠狠偷她的功德。
别的还好,就是老净化太累太饿了,得另辟蹊径补充能量。
“你们告知千岩军定我们的罪也不是不行。”金铃还有点心虚:“但我还是会偷吃的,重来一次还是会偷吃的,我必飞到他们坟头疯狂偷吃供品。”
雁宁想笑,她又笑不出来,她猝然想起什么,把包里零食翻出来,什么曲奇驴打滚金丝小枣鱿鱼丝,她往三友直直一递。
“不用了,你们已经给过我们东西了。”
即便眼馋,金铃还是拒绝了雁宁的馈赠,连带着小孩和书生也摇首。
到底在坚持什么啦。
雁宁咕哝道:“笨蛋。”
她本意是想激三友接下,哪知金铃眼睛一瞪,不胜忿怒:“你和那唢呐沆瀣一气是吧?那臭唢呐强买强卖给我们一坨元素力,还乐得半死吹升天曲,彼它娘的个死喇叭,就算同出一个坟主也是没脑子的东西……”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璃月訾骂,什么就算同出一源一个坟主也轮不到白痴唢呐来指手画脚,同出一源,坟主?
多次听到这个词,雁宁忍不住问出声,金铃不耐烦道:“就是坟墓主人啊,我是在她墓上发的芽,臭唢呐是她的遗物。”
“你知道她姓谁名谁?”
“当然知道了,碑上刻得那么大,元荣啊,他们都叫她荣娘子!”
金铃斩钉截铁地说完,又露出迷茫神色,像是不知道自己口中的“他们”是谁。
钟离微喟:“源自人之物,也会受到人的影响。”
这位荣娘子是什么样的人?
似乎一路上窥到了点片羽,却还是茫然不解。雁宁心想,最后定有章程。
【可这群妖怪们怎么办呢?】雁宁没递给零食,有点忧心:【看上去真的会饿死的样子。】
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一往无前的时候,也同这些后辈一样,称得上一句义无反顾的“傻气”,连带恨不得把自己全部吃的全掏出来的雁小姐也是。
“我会如实告知千岩军。”
钟离说得小妖怪们瑟缩起来,“功过与否,并非是由我与雁小姐臧否,而是由无妄坡、乃至璃月的所以人来评判。”
他话锋一转:“诸位想吃些什么,不如各抒己见,由我记录在册。”
金铃下意识道:“想吃栗子糕……”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什么“樱桃煎”、“冷元子”层出不穷,雁宁看着钟离还真拿出炭笔籍册一一写下,最后好脾气地说:“千岩军会送来。”
他温蔼地说:“大抵会送许多次。”
可妖怪们似乎理解成千岩军要找他们挺多次麻烦,一个个如丧考妣,最终露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钟离没有说话,只是盈盈地笑,他的促狭对有些口是心非的小妖怪们也发挥了作用,然而他的举止却十分温柔。
书写的册页被撕下两张,化为流光溢彩的两只纸鸟,须臾飞去了要收信的地方,一只定是去了山下署所,而另一只……
“发给元安,让他去总务司去查这位荣娘子的来历。”
客卿的话无可指摘,而妖怪们后知后觉发现了面前青年的与众不同,由金铃率先倒吸凉气,眼神里有些敬畏:“不对,你究竟是什么人?”
“普通一介闲人而已,不过学了些戏法,悟了些方术,得了些宝器。”
钟离说得稳重而自在:“烦请诸位对今日他事保密,也省去于我被盘问之苦。”
妖怪们都厚道地点头,暴露出一份憨实。
这是终于想起要遮掩下身份了,她也不用绞尽脑汁找借口做反应,可以装出副寻常样子。
唢呐事了,也差不多要告辞了,妖怪们又想起什么:“你的酒器——”
“暂由诸位保管,往后再同诸位共饮。”
听听,这语言的艺术,连送也说得那么让人信服。
送东西失败的雁宁嘴角抽搐,她又忽然在心里“咦”了一声:【他说保密的时候是看仨木精的,没看我啊?】
【难道这需要保密的对象没包括我?】
雁宁悚然一惊,然而客卿笑而不语:谁知道呢?
那厢雁大王还在抱臂摩挲“肯定包括我”,这厢金铃似乎忆起前日事,她在空气里摸了两下,把手摊开:“差点忘了,喏,这是那臭喇叭身上掉下来的东西,你们应该可以拿这玩意追踪下。”
她手里是个倒梯形的木头片子,裂了条缝。
钟离讶道:“芦苇哨片。”
雁宁好歹学过几个月葫芦丝,吹是不咋地,但也知道葫芦丝里有簧片,唢呐的哨片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发声装置,掉了还能吹吹打打?
面对雁宁的质疑,金铃笃定且嫌弃地回答:“大晚上吹得忒大响。”
不平生也应声:“就差没把我们送走。”
想起元安说的幼年摔过,估计哨片早就裂了,后来成精浪迹江湖,殴打偷窥狂,哨片约摸着松了,到无妄坡才掉。
又锈又坏,还要放声歌唱,这什么身坚志残的唢呐精。
雁宁肃然起敬,钟离则接过金铃递来的哨片,他凝睛须臾,沉吟出声:“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个什么?
书生也疑惑:“小生记得追踪人要拿个罗盘,捏一捏口诀吧?不过说起追踪,好像唢呐兄那时吹奏的太过尽兴,引来一位花臂的杀神飞掠过来……”
不平生补充:“那唢呐逃得奇快,我等也只能装死,免得傩面杀神给我们一枪扫了。”
这铁魈无疑了。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魈月夜逮捕唢呐,雁宁望钟离,钟离则颔首:“降魔大圣和这名唢呐,应在层岩巨渊。”
【……我现在是应该吐槽他无阵追到人家行踪还是隐晦要提醒他得再演一下的事?】
雁宁腹诽道:【要回去胡桃问起,我是说不说?说完全暴露身份,不说岂不是说明我知道他身份有异?】
【在世仙人也没露出过这种神通,要是他超出仙人的份,不是得让我怀疑他是岩王帝君!】
【总不能又怀疑他是帝君的崽吧!】
小雁小姐十分烦恼,不知道对为何对“帝君汝父”论纠结异常,然而烦扰也是人生的一小部分。
钟离朝三友们轻声道:“山水一程,先行一步,与诸位告辞。”
他又折身向雁宁,面色严肃:“雁小姐,层岩巨渊与此处天南地北,寻常方法太过耗费时间,绝无可能追上这只唢呐。”
“我们需要用特殊方法抵达,请握住我的手。”
无妄坡和层岩巨渊可以说是东西两头了,他们坐车过去估计都要一两天。
雁宁知道钟离说的没错,这次握手也只是为了邀约,她点点头,抓住钟离的手。
……她似乎有看见钟离笑了一下?
眼前遽然一黑,不过一息,视野明亮,身处陌生地界,荒凉的山风拂过脸颊。
雁宁有点懵,直到听到钟离的话语徐徐:“层岩巨渊已至。”
……不是,你好歹装一下。
雁宁内心炸开尖锐爆鸣:
【不是仙人谁能瞬移那么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