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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蒿里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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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确有些道理,但请务必别让胡堂主知晓了。
饶是岩王爷身经百战,此时也有些凝噎。
他在心里慢半拍地回答了一句,而后又失笑摇头:什么时候,他也惯在心里回话了。
明明对方听不见。
但这种设想,让他稍稍回忆起了、往昔应人之祈愿、捉拿海中怪物的日子……
钟离当机立断打断雁宁的发散联想:“雁小姐?”
“欸!”
意识到自己走神太久,雁宁赶紧忙活起手里的喷雾,还给钟离遮了遮眼睛。
可怖的心声终于散去,为免无力应对,钟离及时说道:“山顶有异,你我且登顶一探。”
他并非长期呆在堂内,而是多去梨园,除去钱财一事,其余理应无太多破绽才对……?
若是雁宁听到,定要对客卿理直气壮的摸鱼叹为观止,可惜她并不能听到往生堂客卿心声,只是懵懂点头,被提议的客卿忽悠着走了。
客卿的话并非诳语,雁宁也察觉到了停脚处的异常。
怎么越往上走,感觉死气越少了点?
并非是错觉,原本自山脚上来,周遭灰暗阴冷,树梢高耸,不见日光。越往上走,虽是树木不减,金芒却穿过罅隙溢撒下来,身中还带来些暖意。
无妄坡并不高陡,事实上作为往昔较为宜居的地界,山路算得上好爬,他们一路上了顶。
坡上是个圆顶,杂草丛生,然而中间有株细瘦的树,大概比她高一个半身,羽状复叶,叶片有点蔫。
树干像长年没吃饱饭的人的胳膊,褐皮瘦而干硬。
“是槐树。”
又称木中之鬼。
上辈子看什么玄幻小说,槐树就说吸阴什么的,生在闹鬼的无妄坡也不算意外。只是不光树纤细的有点营养不良,树脚下还生长着大片的藤蔓,心形叶片,看着眼熟,更眼熟的是开了朵低头垂脑的水红喇叭花。
像他们要追寻的唢呐。
“……牵牛?”
更诡异的是,牵牛丛里还斜着长出一株毛竹,歪着脑袋往天上伸,看上去竹子挺老,有点发黄。
【不是,说好的上山没查到异常呢?】
雁宁都怀疑自己花了眼,这些不搭架的植物是怎么长在一起的,让人心生怪诞。
千岩军没查出什么来,雁宁也没看出什么花样来,她上前用手碰了碰奇怪的植物们,怎么看都没查出不同,好像这堆树花竹就是这样随意生长在这里的。
摸不着头脑,雁宁转身看钟离,钟离却已经蹲下身,他拾了些土粒,放在鼻下嗅了嗅。
“有股酒水的气息。原来如此,是偷喝了供物中的米酒。”
钟离话音刚落,便有女声尖锐地响起来:“喝酒的事,怎么能算得上偷呢?”
有影子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了。
并非是半山腰看到的模糊白影,这位脚离地的阿飘有着清晰五官,方圆脸,眉弓秀直,鼻梁高挺。她身穿水红衣裳,英气十足,朝向发声的钟离喝道:
“吹吹打打上山放一堆食物浪费,不就是给别人吃的吗,那甜醪槽丝毫不带劲,还不如二两白。”
雁宁倒吸口凉气:【破案了!真有人疯狂偷吃别人家的供品!】
【等下不对啊,不是说鬼吃物品上的味道和气息吗,说不翼而飞不是说物品都没了吗,鬼还吃食物的?】
雁宁还在琢磨来客是鬼是人,另外一位拽书袋的书生忽然从女子身后走出:“非也非也,小生觉得,不如对着桑葚酒饮上一杯,来得舒畅。”
侧边有传来个童声,杏色衣衫的童子撇嘴道:“那为什么不喝冰梅子酒?”
好多人啊!
雁宁给唬了一跳,定睛一看,本以为是一家三口,细看实在毫无关联。老实说,他们从这三株长得突兀的植物后边走出,让她怀疑这群非鬼是妖。
像西游记里清谈的植物妖。
但这些疑似精怪不谈诗,只谈酒,古怪得很,也不知道打哪来的,怎么会扎根在无妄坡?
雁宁一肚子疑问,对面反倒比他们疑问更多:“你们是谁,到这干嘛,不一大堆兵丁适才来过一轮吗?”
她又翕动鼻翼,满脸狐疑:“怎么闻到股笨蛋唢呐的味?”
“?”
陡然在陌生的地方听到唢呐的音讯,雁宁和钟离对视一眼,她谨慎先开口:“我们是受千岩军所托的,呃,类似顾问调查的人,我叫雁宁,这边这位是钟离先生,请问你们有看到过什么唢呐吗?”
雁宁认真形容了下:“长绿锈那种。”
书生答得很快:“见过——”被水红衣的英气女子捂住了嘴。
英气女子“嘿嘿”一笑:“我叫金铃,酸儒叫明玕?,小鬼叫不平生。”
名字越到后面越古怪,雁宁茫然,耳畔却响起钟离的含笑语:“名字分别是牵牛、竹、槐树的雅称。看明玕兄的打扮,倒像是轻策庄来的?”
钟离问得极快,竹子君也回的赞许,他慢条斯理道:“不错,看这位仁兄博学多才,想来也是能小酌一杯共唱酬的雅士呐——”
金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捂住明玕的嘴:“闭嘴竹子君,哪有上来就自报家门的,交涉之大忌,打仗就等死吧你。”
钟离挑眉,微微诧异:“姑娘上过战场?”
金铃神色茫然一瞬:“没,可能是坟主——”
又猛然发觉自己被兜进去了,金铃赶紧抖擞精神,重新对敌:“想要情报,先交出你们筹码,我要喝酒!”
书生绕过金铃的手掌:“不如酿上一壶,唔唔唔唔……”
“我也想喝点,酿点梅子酒,梅子露也成。”童子也附和:“如果不给我们酒,我们草木三友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金铃扶额:“能不说这白痴外号么,好丢人。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不给酿,不给说!”
书生和童子一左一右,在叉腰的金铃两侧斜着摆出个比大拇指的造型。
……你们火箭队吗!
“唔,梅子酒得取上好的青梅,洗净去蒂,佐糖,倒置白酒……”
她老婆已经试图回忆梅子酒咋做了,问题是这个吗,就算做发酵也要一年吧!
对了,发酵。
雁宁猝然灵光一闪,无敌的化学知识在她脑瓜里熠熠生辉:“不能酿酒!”
四双眼睛看向她,雁宁急中生智:“自己酿酒环境有限容易生产甲醛,甲醛超标喝下去轻则头晕呕吐失明重则一命呜呼!”
“什么,我还不能死诶!”
金铃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直接摇头:“我们要是翘脚了多少年才会有草木妖怪来山头净化吸这坨黑气哦,不成不成。”
耳里似乎飞快地闪过了三友驻守的原因,雁宁瞪大眼:“诶……?”
钟离忍笑。
真是为难小雁小姐想到这个理由,把已经喝过许多自酿酒还尚存的精怪们唬得找不着北。
他自然不能让三友反应过来,于是旋即接上了雁宁的话:“的确,要是在正经酒厂酿制的佳酿,才无此后患。”
“我记得雁小姐有带酒来?”
这下三双眼齐刷刷看她了,雁宁恍然大悟,原来诗人要她备下的酒用在这里啊!
难道温迪上过无妄坡,见过他们吗?
她从折叠包里掏出酒瓶,顺带问:“你们认识一位吟游诗人吗?戴着翠绿的帽子,帽檐别朵白色花。”
哪知三友齐刷刷摇头:“不认识。”
雁宁诧异间,听到钟离悠悠地开口:“许是那位诗人,看到了未来即将发生的模样吧?”
所以是借她的手给无妄坡的小妖怪们买来酒吗?
三友眼巴巴地看雁宁:“一瓶,一瓶就够了,酒多了误事。”
雁宁想了想,她其实带了三瓶,先掏两瓶出来吧。
一瓶西凤酒,是想到温迪老酒鬼可能爱喝度数高的下意识买的;一瓶甘蔗酒,接近前世的朗姆酒,做巴斯克提拉米苏都能用到。
她虽然能喝酒,但不太喜欢,约摸着和钟离海鲜差不多,最多吃点酒心甜点,所以也认不出什么好坏,更不知道是否满足三友的要求。
况且两瓶酒三个妖,没酒器怎么吃?
雁宁还在犯愁,眼前尔倾亮起琉璃似的温光来,三盏青白釉的酒盏,形似卧莲,瓣瓣舒展,纤薄晶莹。
“便用此酒器来饮吧。”
钟离温声,雁宁手里的酒瓶也不由自主地脱手,浮在半空中。
酒盖无风而脱,玻璃瓶自倾入盏,浓烈酒香漫溢开来。
快流出口涎的三友接过递跟前的瓷盏,迫不及待,仰头便喝。
“好辣的白干!”
“好香甜的梅子味!”
“好浓烈的桑葚酒,快哉!”
三妖竟尝出了各自不同的滋味,雁宁惊异看钟离,钟离向她眨了眨眼,食指抵在唇珠上。
好吧,她不说话。雁宁点了点头,同时纳闷想:【这样施展仙人手段,不怕被我怀疑身份吗?】
【我要找个什么借口才当一切发生的合理?】
雁宁还在苦苦冥想,可眼前发生的将她惊呆——三友的身边亮起了星微的琥珀光点。
他们身后的草树陡然恢复鲜亮颜色,竹不再黄,树枝舒展,连藤蔓灌木里的牵牛都遽然多开了两朵粉花。
雁宁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奇景,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三友还没察觉到本体的变化,却纷纷放下手里的杯盏:“怎么感觉头不痛了。”、“身上轻了。”、“小生人清醒多了!”
完全摸不清头脑的金铃也没纠结,她喜滋滋道:“那不是可以多吸点死气,多攒点功德?”
雁宁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惊呆了:“你们在这里吸死气?”
回答她的是金铃的铿锵:“是哦,我们在这吸了十多年喽!”